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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荔荔打量三层下巴的舅舅,见他胖得啤酒肚能放在摩托车油箱上,直摇头,努力游说:“可是我妈怀孕了啊!别的孕妇会按期去做产检,有问题的话,能及早发现。我爸一向最听你的话了,你劝他,他准听!”
“女人能怀就能生,产检没必要。那些事,不用你操心,家务才是你的分内活。”
钱斌肥胖怕热,不悦地擦了擦汗,“娣娣,你执意读高中,开学那天,舅舅本来想打电话叫你别去报名的,被你爸拦住了,说决定再供女儿三年书。你爸这辈子,命苦,马上60岁的人了,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女儿还是任性的念书积极分子,不肯顾全大局!唉。”
顾全大局?
十六岁的少女现在已经明白了,当有人对自己说“顾全大局”时,意味着需要自己做出某种牺牲。
她心情低落,轻声问:“在我家,连读高中都是奢侈自私的事,将来弟弟或者妹妹出生了,能理解接受这样的家境吗?我爸60岁了,究竟何苦,生二胎来吃苦。”
“小丫头,懂什么?有些苦,值得吃!”
雨停了,钱斌摘下头盔,“等你妈怀孕满四个月,去照B超,如果怀得不对,就不留了。”
有些事她能猜到答案,却忍不住一遍遍问:“只要弟弟?不要妹妹?”
钱斌点点头,“对,我和你爸早就商量过,女儿有你一个足够了,二胎需要儿子。”
“假设,弟弟不健康,怎——”
“不怕。”钱斌打断外甥女,直言不讳,“只要是儿子,就是艾家的香火、是你的娘家依靠、是你爸百年之后的摔盆人。最坏的结果,你弟可能会遗传你妈,智力低下,但也不影响养活,国家政策会兜底,给他发一辈子的残疾补助,将来你再帮一帮,日子总能过下去。”
她实在无法理解,怀着一丝期待,盯着舅舅,“我妈在冒险,舅舅,你作为亲哥哥,难道就不担心妹妹的健康安危吗?”
钱斌叹了口气,“肯定担心呐,但是女人出嫁了,生不出儿子,腰杆不硬,尤其你妈妈痴傻,受你爸照顾快20年了,却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实在理亏,太亏欠丈夫……等你结婚后,慢慢会懂的。”
不,我永远不能接受你们的想法!
艾荔荔眼里的希冀光芒黯淡了,想再游说,却失望沉默,涌起一股强烈的对牛弹琴的无力感。
“哟,八点了。”钱斌看看时间,调转车头,“舅还有事,先走了,你接着干活。女孩要勤劳,懒惰可嫁不出去。”
她目送舅舅远去,怀着沉重的心情回到家。
两只狗一左一右,趴在门口,小憩避雨。
秋雨连绵,时停时下,浸润着陈旧瓦房,天井里水汪汪一片反着光。
钱二妮陪同丈夫干活,围着竹匾,将匾内梅菜一捆捆扎好。她拿不准分量,干活需要丈夫返工,看见女儿,愉快挥舞梅菜,“荔荔荔!来啦,什么东、东西?”
“舅舅刚才给送了两条草鱼,急急忙忙,说了几句话就走了。”
艾荔荔放下鱼,脱雨衣雨鞋,洗手洗鞋,闻了闻厨房飘出来的味道,“又在煎中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