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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到二十七岁,郁启明记住的人屈指可数。
郁启明人生的幕布上,最早出现的一个有清晰眉目的,是童年时期的郁早早。
她从山野上背着光快乐地跑到郁启明的身边,聒噪地喊他郁星星,然后笑眯眯地问他可以不可以替她写作业。
郁星星说不行。
接着是少女时期的郁满霞,她坐在一盏温柔的小灯下,手里拿着针线,正在仔细地缝补郁启明那一条破了洞的校服。
少女时期的郁满霞很快消散在一场壮丽的晚霞,她穿上了婚纱店里租来的婚纱,款款走向了一个浑身沾满血渍的男人。
郁启明面色冷淡地盯着那个男人头颅上的伤口,看到有扭曲的蛆虫从血肉模糊的伤口中生长。
婚礼很快结束,一切重归于盛夏的蝉鸣。
幕布被一片浓绿所侵蚀,又渐渐隐入没有任何亮光的浓黑。
浓黑里缓慢掠过波光,水纹状的灯光扫开了黑暗,郁启明那一刻看到了那个叫裴致礼的少年。
他站在一幢华美的高楼上,身边有一株花枝盛大的樱花树。
高楼上的人是少年的裴致礼,高楼下的人是成年的乔丰年。
乔丰年背对着他,踮着脚尖,折下了一支樱花,然后转过身,笑着喊了他一声:“宝贝儿。”
从灯光尽头的黑暗来突然驶过一辆绿皮火车,绿皮火车的灯光逼射着观看影片的郁启明。
他没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
火车呼啸着碾过一切,天上毫无预兆地开始下起了暴雨。
暴雨冲刷过一整个世界,那大雨甚至劈得他们家门口的两棵石榴树都各自倾斜,一棵向东,一棵向西。
郁启明也看到了村口那一座被大雨冲垮了的小石桥,那一年的天气的确太奇怪,二月份的雪飞到了三月初,五月里又接连下了三场大雨。
第一场大雨在郁启明归家的第一天开始落下。
绵延的雨声敲打不远处的山野的竹林,郁启明闻到了雨水的腥气,同时,他也闻到了一些甜腻的水果香气。
留着黑长直穿着睡裙的郁早早咬着荔枝味的棒棒糖,她凑到了郁启明身边,对他讲:“喂老弟,差不多了吧,要不要休息一下?”
少女的声音清越,就响在他的耳朵旁,郁启明微微一愣。
默片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了,幕布也早早收起,郁启明这才惊觉自己正坐在老家二楼向南的那间属于他的房间里。
他已经不是那个坐在屏幕外观看自己人生的第三者了,他重新成为了十七岁的“郁启明”。
——十七岁的郁启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