骂到后面他情绪已经不受控制,愤怒的声音拔高,疾言厉色。
高明进也跟着情绪波动,猛咳几声,手中筷子抖落,撑着桌子急忙辩解:“那些不是老夫之意。老夫如果真想?要你们姐弟的命,你认为你们姐弟还能活着长大吗?”
“没你授意,谁敢这么做!你没杀死我?们姐弟,我?们姐弟还要对你感恩戴德吗?”俞慎思继续骂道,“你为了攀附权贵,杀妻杀子,禽兽不如!”
也许是腹中的毒已经在起?作用?,高明进紧紧皱着眉头?,继续说道:“老夫从来都没想?过要你们的命,老夫只是不知要怎么面对你们。老夫愧对你们的母亲,愧对你们,所?以老夫害怕,害怕你们知道真相,害怕你们仇恨,害怕你们报复……”
“所?以你想?尽办法打压我?们,怕我?们有出头?之日,想?把我?们姐弟按在泥里,想?我?们永远不知真相地在临水县默默无闻地活着!你简直恶毒至极!”俞慎思怒拍桌案喝骂。
高明进又咳了一阵,口中有血星溅在袖子上?。他没有反驳,默认了。
俞慎思稍稍稳了稳情绪,端起?旁边鸩酒给高明进酒杯倒满,愤恨地道:“你不想?杀我?们,可?你杀了高旸,这杯酒你该向他赔罪!”
高明进闻言惊愕地抬头?看?着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那双和亡妻几乎一样的眉眼。旸儿从小眉眼就像亡妻。但从面前这双眼中,他确定对方没有说谎。
片刻后,他回过神,相信俞慎思所?言,旸儿从小就不是机灵聪明的孩子,怎么可?能长大是这般性子,怎么可?能读书科举拿下大三-元,怎么可?能懂那些稀奇古怪实验。
“你是谁?”
“你为什?么不问高旸怎么被你害死!”俞慎思刚压下去的怒火再次点燃,“他死的时候才三岁,饥寒交迫病死,死在高家村老屋。他至死都不知道自己是死在亲生父亲手中。从生到死,你都没有疼过他。高明进,你欠我?们姐弟是两条命!”
“旸儿……”高明
进眼中瞬间没了光亮,张口又是两声咳嗽,掌心一片血。
“旸儿……”他眼中一片模糊,颤抖着手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饮尽,呛得咳了一阵,每一口都含着血,半个身子撑在桌面,眼泪滚落。
“高明进——你为臣不忠,为官不廉,为夫不义,为父不慈。早该到九泉之下给被你害死的人赔罪!你能活到今日,是上?天不公!”
高明进双手死死抓着桌沿来减轻体内毒酒腐蚀脏腑之痛,“思儿。”高明进忍着身体的剧痛,一字一顿道,“老夫最后求你一件事。”
“让我?照拂郭夫人母子?”俞慎思猜他会提这事,先打消他的念头?,“陛下只是将他们罚没为奴,没有将他们流放,已是看?在高昀惨死的份上?法外?开恩。”
高明进头?上?冒出密密细汗,艰难地忏悔:“老夫对不起?你母亲,对不起?旸儿和昀儿,老夫现在就去向他们赔罪,老夫不想?再连累他们母子。”
俞慎思从桌边起?身,冰冷地道:“这本?就是对你的一种惩罚,是你罪有应得。我?不是高旸,他们母子与我?毫无干系。”
“思儿……俞大人……”高明进紧张地唤道,腹中气血泛涌,猛咳一声,大吐一口污血,身子也撑不住歪倒在地。
俞慎思犹豫了几息还是转身朝外?走,高明进再次唤道:“俞大人,那本?官员贪污册子……”
俞慎思闻言立即停下来。关于那本?官员贪污的册子,从来没有人见过。高明进认罪血书写得详细真挚,该交代的不该交代的都交代了,也让人认为所?谓的册子是旁人的臆想?猜测,根本?不存在。如今案子到最后,竟然真有那个册子。
“在何处?”他转身急问。
高明进犹豫了下,大概是觉得自己真的撑不住了,瞒着毫无意义,磕磕绊绊道:“俞宅东跨院东北角山石下。”
俞慎思震惊,“你什?么时候将东西藏在俞宅?”
高明进没有答他,而?是抓着他的手用?尽力气请求道:“老夫求你照拂他们母子一二。”话未说完,人已经撑不住,眼神涣散慢慢空洞,未等?到俞慎思的答复,整个人意识已经模糊。
少顷,人没了任何动静。
俞慎思唤了两声,轻轻推了推,均是没有反应。高明进殁了。
俞慎思长长吐了口气,积压心中十九年?的浊气似乎都吐了出来。
他重新坐回桌边,静静地看?着高明进尸身片刻,最后上?前抬手帮他合上?双眼。
他起?身准备去叫人,却意外?地见到对面墙上?阴影里隐隐约约有字,他愣了下神,走过去细看?,上?面写的是一首诗。
诏狱长夜忆生年?,积恶如丘罪如渊。若得重来做松柏,不向权势低眉眼。
是高明进亲笔。
他回头?看?向地上?的高明进,他这一生才华满腹,才干无双,然没用?在正?途,最终作恶多端,自食恶果。若是没有当年?的断手之恨,若是庆西案他能抽身,是不是不会生攀附权贵之心?是不是俞兰和高旸都会好好活着?他们姐弟不会吃这近二十年?的苦头?。
可?是,人生无重来。
他回身走到桌边取过笔墨,在诗的左侧又附了一首:昔日读书志犹坚,权柄在握弃圣贤。愿君来世做松柏,赢得忠义两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