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他而言,沉默而安然地活着,是对朋友最无耻的背叛。
“天池中有大鱼……”
他行走着,默念着经自己改写后的《庄子·消遥游》。
大鱼在水里安然地游着,但在某一日,却化身为大鸟,不再沉浸于天池中的安稳,而要乘风冲天而起,一飞几万里。
也许等待它的将是坠落,而坠落之后,是尸骨无存的死亡,但它不在乎。
人活着总要有一个目标,哪怕虚无飘渺,哪怕难以实现。
大鱼并不知天池之外有什么,并不知几万里之外是什么样的世界。但它终要飞,终要到那里去,一探究竟。
这是安文对这一篇新的理解。
踩着雪,迎着风,他渐渐远去。小小的克芒村被甩在身后,成了回忆;大大的圣盾镇被甩在身后,成了回忆。
许多人,许多事,都成了回忆,再不能陪在他身边。但这些回忆,却照亮了他的未来,让他看清了一条将要走上的路。
路是坎坷的,路是遥远的,但只要走,他相信终能到达终点。
即使终点的守关者,是一国主政官,他也坚信,只要自己肯咬牙坚持,只要自己肯瞪圆了眼睛盯住,只要自己肯用生命去完成誓言,那关也终将在自己面前崩碎。
这一年寒冬,在圣盾镇治下安稳生活了三年多的安文,终于踏上了一条并不安稳的路。
只身远行似乎是一件浪漫的事,但脱离了现代文明,一切浪漫都无从谈起。漫漫荒野之中,徒步而行,面对的不仅是长途行走的疲惫,还有野兽的袭击和莫测的天气。好在安文是一个好猎手,野兽的威胁不足惧,而冬季的天气除了风雪之外,也再无其他。雪再大,也无法打湿厚实的棉衣,比起有雨的季节,倒更适合长途徒步。
但当错过了村镇而需要野宿时,这个季节便显出了它的可怕。有一夜,安文因为睡得太死没有看好篝火,差一点就冻死在背风的山坡上。
人的能力都是被大自然逼出来的。在漫长的旅途中,他学会了用冰雪建临时的避风窝,也学会了架起一夜不熄的篝火。
他更学会了认真地打听。
每到一村一镇或一城,他总要想办法打听好前路上的一切情况——是否有可以狩到野兽的林子,是否有拦路的山贼,是否有雪层掩盖之下的危险……这些东西在现代文明世界里完全不是问题,就算是问题,也可以通过电脑搜索快速得到,但在眼下的世界里,却要看一个人是否有收集信息的能力。
这很难,但安文做到了,而且做得很好,所以他在一步步、一天天地接近王都。
但他终于还是遇到了困难。
一路的路费超出他的预算,原来的钱花光后,他主要依靠沿途狩猎,然后贩卖野味或动物皮毛获得收入。可在经过了一段漫长的荒野后,他不得不在一个叫佐周的小镇停了下来。
那一段旅途中,他没有获得任何猎物,而口粮也已经吃光。他必须停下,为漫长前路赚一些路费出来。
这当然难不住他。有手艺在身的人行遍天下,也终可以找到一口饭吃。
他找到镇上一家木匠铺,花光了身上剩下的最后几个金币,请木匠造出了风箱的部件。然后他问清了铁匠铺的所在,自己找地方将部件组装起来后,抱着这架风箱一路行去。
没有铁匠能拒绝得了火焰的诱惑,因此他的宝贝并不愁销路。只是定价是个问题,他并不太清楚这东西能值多少。
一路行走着,一路思考着价格的问题,却在不经意间与一个匆忙的行人撞了个满怀。双方都惊呼一声,都跌倒在地,手里的东西也都摔在了地上。
只是风箱不过是结实的木头,这样摔一下并不会对它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而对方手里的酒瓶就惨了,直接在地上摔得粉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