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巧月眯眼,似是回忆起当年,这金线暗纹在灯光下?如何流光溢彩,随着她行走的身姿,浮现出隐隐约约的繁华盛景。
林思危替奶奶将丝绒旗袍挂起:“今天晚了,明天我来?熨。“
“明天熨,来?得及吧?”
“来?得及得很。从海城到晋陵,开车就算快的话也要三?四个小时。侨办那边说中午来?接我们去宾馆,我早上就熨。”
其实胡巧月何尝不知道来?得及。
她只是情怯。
与家人一别三?十多年,别时青春年华,如今已生华发。她其实内心是觉得,不管穿哪件,都是不够的。
纵这缀满金线的丝绒旗袍,也抵不了三?十几?年的别离。
林思危也激动,但?她的激动和?奶奶不一样?。她是将这场长辈的重?聚当作一桩大事,胡家的大事。也当作一桩喜事,奶奶的喜事。
挂好旗袍,关了灯,听闻奶奶还是思转反侧,林思危索性又起身,抱着被子挤到奶奶床上。
“奶奶我陪你睡。”
她从被子下?抓住胡巧月的手:“明天是侨办的接待,有很多领导,奶奶你要早点睡啊,不然明天气?色不好,看着不精神的。”
“说的是。”胡巧月闭上眼睛,调匀呼吸。
还没数到五十,胡巧月又道:“这种市里的接待肯定很繁琐,我和?大哥都说不到什么话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说点悄悄话。”
“晚上去晋陵宾馆,让你们说一晚上。”
“那不行,我大哥大嫂也要睡觉的。”
说完,胡巧月又笑?了:“我着什么急呢,他们要在晋陵待半个月呢。”
“就是啊,有的就是说话的机会,怕你们说到嘴巴干。”林思危命令道,“快闭上眼睛,不许说话了。”
然后手在被子下?轻拍着奶奶的胳膊,像哄小孩睡觉一般。
或许是有了林思危的体温,也或许是感受到了儿时的抚慰,胡巧月终于睡着了,还伴随着轻微的鼾声。
…
第二?日一早,祖孙二?人明明都很激动,却还是要保持镇定,如往常一样?吃了白粥油条,然后开始准备大事。
胡巧月今天的发髻梳得特别圆,林思危给她抿了些发蜡。
真心觉得,奶奶真美啊。
奶奶的头型圆圆的,是后世最令人称道的完美头型。虽生了不少皱纹,但?脸型也还是那么柔和?好看。
咦,林思危突然问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觉得奶奶柔和?了呢?
她想起第一次来?到阳川路,在楼下?喊奶奶,说自己是林思危,奶奶在二?楼窗后探出一点点脸,又扔下?一把钥匙。
她走过?黑古龙咚的楼梯,来?到二?楼,见?到站在窗口的奶奶。
那时候的奶奶,严肃,冷漠,犀利,跟柔和?一点都不沾。
真的,她完全想不起来?奶奶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柔和?,或许是自己搬来?一起住,或许是开始管街坊的闲事,或许是听闻大哥一家要回国,也或许是手术成功她终于甩掉了拐杖。
人的面相真的会变的。
奶奶的心变得温柔了,面相也变得又美又柔和?,像是月光一般。
旗袍已经珍藏很多年,但?奶奶身型和?脸型一样?,并没有很大的改变,穿上熨得平平整整的丝绒旗袍,胡巧月努力挺直腰板,站在穿衣镜前,眼睛都有点湿润了。
“奶奶还是好看的,对吧?”她眼中有泪,脸上却是微笑?的。
侨办的车子准时前来?,将祖孙二?人接上车。
林思危看到阳川路好些邻居都在路边好奇地看,不少窗口也伸出脑袋。
“听说胡家少爷回来?了。”
“还少爷呢,这么多年,该是老?爷了吧。”
“咱们已经不是封建社会,不作兴叫老?爷了,他回国就得按我们的说法,叫胡同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