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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晴低声道:“不疼,那就是伤得还不够狠。”
她话音未落,一道厉风带着浓重的杀意猛地袭来,“嗡”一声响,重剑擦着他的身侧笔直而上,剑风擦耳而过斩落几缕碎发,几乎要划破他的鬓角,桑檀本能地闭了一下眼,还以为这重剑会直接撞上来。
桑晴心中暗叹一口气,心想:“终究是养尊处优惯了,骨子里的血气被磨得没剩多少。”
“殿下!”朝云失声惊呼,想要上前阻拦却被朝汐拉住了,朝云不解回头看她,她却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眉心紧锁。
重剑堪堪停在桑檀的耳畔,嗡鸣声隐隐作响,寒铁的味道被冷风吹动,划过他的鼻尖。
桑晴手腕一转,带动着剑刃,铁器上泛着寒光,她低声喝道:“睁眼!”
桑檀缓缓睁开双眸后,先是一愣,随后睁大了双眼,后背紧绷了起来,他的手心里全是汗,胸口剧烈地起伏着,显然没有想到桑晴会对他执剑相向。
这一瞬间,他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惊恐。
桑檀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小、小皇姑。。。。。。”
“现在呢?”桑晴定定地看着他,目光中是令人难以忽视的灼热,“现在疼了吗?被最亲近的人毫无预警地执剑相向,疼吗?”
桑檀一愣。
桑晴继续道:“被自己人背后捅刀子,疼吗?纵使身上病创未愈却也要无所顾忌地奋勇向前,疼吗?桑瑾瑜,告诉我,你疼吗?”
桑檀一时没吭声。
沉吟良久,目光扫过一旁的朝汐,他叹了口气,忽然问道:“小皇姑是来替她向我报仇的,是吗?”
桑晴不置可否,目光坚定不移:“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疼吗?”
疼吗?
应该是疼的吧。
被憬魇折磨了那么久,又因为给匕俄丹多续命服用了十殿莲,纵使父母双亲死于非命却还要在战场上浴血拼搏,为的就是保住自己的这片江山。
城外金戈铁马之声不绝,城内祥和灿烂安然,若无长城之上的雄兵勇将,烽火连绵,安能有长城之下的盛世太平,礼乐秩序,长城之下万里山河,契阔生死与之国。
朝汐她。。。。。。应该是疼的吧。
桑檀深深地看了朝汐一眼,随后收回视线,神色莫名复杂地说道:“疼。”
“好,知道疼就好,知道疼就还有救。”桑晴收回手臂,朝汐这把长剑的重量让她有些吃不消,她的手臂轻微地颤抖着,“身为帝王,疑心忠臣,亲小人远贤臣,是为不明;身为人兄,猜忌亲眷,不顾手足之情,是为不仁;身为人子,愚忠愚守,不能明辨是非,是为不孝——如此不明不白、不仁不义、不忠不孝,桑瑾瑜,你怎么对得起先帝?怎么对得起朝老将军?又怎么对得起为了你浴血奋战的大楚将士?”
桑晴顿了顿,微微叹了口气道:“容翊就算是先帝的血脉,可他与你不过泛泛之交,你却能宽宏大量至此,那朝汐呢?她是从小与你一起长大的,你们之间的情分是旁人可以比拟的吗?”
桑檀的面容上慢慢显出错愕,数九寒冬,冰冷的指尖被冻得有些发白,再也没有素日里温暖的温度。
桑晴视而不见,继续说道:“以你为她傻吗?自己明明已经一身的伤口了,却还要殚精竭虑地替你守着这破烂江山,凭什么?就凭她姓朝吗?就凭她是朝老将军的后代吗?她朝子衿到底为的是什么?”
桑檀轻轻张了张嘴,他长长的呼吸在周围清冷的空气里,听起来缓慢而悠长,他的眼睛里是一层又一层,乌云一般黑压压的伤心,他的眼睛被风吹得有些发红。
“她是京城里的霸王,是气欺压权臣的混蛋,她十二岁退出国子监,她揍得兵部侍郎下不来床,她胆大妄为地打碎了先帝御赐的九龙杯,可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谁?”桑晴变得有气无力,“她退出国子监不过是因为你的一句‘朝子衿处处都比我强,她当街殴打大臣,不过是因为她听不得兵部侍郎说了你的一句不好,她打碎九龙杯,她偷御酒,她不学无术、纨绔不化。。。。。。可是瑾瑜啊,这些她都是为了谁?九龙杯真的是她打碎的吗?偷来的御酒她可曾尝过一口?她终日里混迹街头称霸一方,她到底为了什么?”
“小姑姑。”朝汐淡淡出声打断她,“别说了。。。。。。”
没意义。
桑晴叹了口气,果真不说了,只是沉默地看着桑檀。
桑檀的眼睛在她的沉默里变得越来越红,一种从身体深处袭来的愧疚与疲惫,就像是冬日巨大的寒流一般,瞬间包裹住了他,他不想去反驳,也没法去反驳。
因为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自私虚伪、疑心甚重与刚愎自负,意识到了自己的可憎可鄙、无德无能之处,也意识到了,朝汐这满身的伤痕,都是为了谁——
“湛湛长空,乱云飞渡,吹尽繁红无数,正当年,紫金空铸,万里黄沙无觅处,鲜衣怒马少年时,能堪那金贼南渡?”
“昔日鲜衣怒马少年郎,不醉千秋醉千帐。红尘似血绘青衫,我花开后百花残。”
“扇舞流风风流展,长恨无歌谁能唱。若言寂寞对江山,江山默对越洪荒。”
可就是这样一个巾帼的少年郎,却因为自己的那点虚伪的猜忌,差点生生折损在了他的手上,那是个可以横刀立马的不羁霸王,却因为两辈人的恩怨情仇,带着一身病骨,被困在这座四九城中。
桑檀咬着牙不说话,可他的眼眶却发出剧烈的刺痛感,过了许久,耳边才传来他低低的声音,他的嗓子被寒风吹得沙哑不堪,亘古以来的那句“自古帝王不认错”,似乎也在此刻支离破碎,随着北风飘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