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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翊还没来得及回话,他又自说自话道:“要是韩舫知道了朝汐身上的憬魇是小皇帝他们下的,那无疑是火上浇油啊,韩舫那个莽夫,为了救自己外甥女什么事干不出来?”
他停了停,继续道,“这个时候他们又‘碰巧’知道了心头血可以解憬魇,桑檀再怎么样也是一国之君,杀了他取心头血是不太可能的,那么剩下的就只有那几个王爷和朝汐的宝贝公主了,到时候就有好戏看了!”
容翊点了点头,目光再次自上而下扫过,时近黄昏,昼市已休,夜市未起,街面不由得凸显出几分清寂。
楼下的那抹身影像是终于决定了,逐渐离开了长安街,往京郊走去。
容翊默然了半晌,缓缓移开了视线,又看了一眼日头,道:“知道了就去做吧,韩舫那边后天就会得到消息,从西北大营赶到京城不超过三天,你最多只有五天,算着点日子。”
匕俄丹多依旧是笑着点头应允。
该交代的事都交代完了,容翊也该走了。
毕竟楼兰的质子和南楚柳相府上的客卿厮混在一起很是让人怀疑,再加上这个质子还是偷跑出来的,更让人怀疑。
“我听说,王后疯了。”手指触到门的瞬间容翊停了下来,也没转身,声音里听不出起伏,“阿泽,是你么?”
匕俄丹多有些意外,并没想到容翊会知道,他身形不动,心口不一地笑着回道:“容先生在说什么?我听不懂了。”
容翊沉默了片刻,终是叹了口气,侧过半张脸,他的秀发乌黑顺滑,窗口漏进来的风掠过眉梢眼角带起了几根青丝掠过,有气无力道:“那是你母亲。”
这一句话像是一簇致命的刀片,打着旋扎进了匕俄丹多的胸口,他的心间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面上虚伪的笑意再也维持不住了。
他脸色难看得像是个死人。
“是吗?”他的嘴唇轻轻地碰了几下,若无其事地哑声道,“可是那个女人要杀了你,我没办法。”
容翊不动声色地倒吸了口气,低声道,“那也是我的母亲。”
说完,打开房门,提步走了出去。
阳光透过窗户洒了进来,照在桌面上反射到他的眼里,今日的阳光比以往都还要更耀眼一些,刺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他坐了许久,甚至连表情都凝然不动,几缕青丝被风吹起,零散地扫过略显苍白的面颊上,使他整个人都透出一股深邃的悲凉感。
“自欺欺人。”他轻声呢喃道,“你的母亲吗……你的母亲早就死了。”
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着谁,只可惜这间屋子里,没有人可以回答他。
朝汐在京郊大营已经睡了三天了。
这三天里,桑晴竟然一次都没有派人来找过,这让朝汐心里不免有些失落,可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杀父之仇不可报,叛国之贼也不可做,自己心里总窝着一团火指不定哪会儿犯病了就能喷出来,与其伤了桑晴,倒不如让她把火撒在军营里这帮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儿身上。
第三天,夜已经深了,朝汐刚喝完药躺下,虽然她也一直在按沈嵘戟的方法扎针,可也毕竟只是缓解,并不能根治,就在她有点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的时候,宫里突然来人了,连夜传朝大将军入宫面圣。
不知道是不是药物和扎针起了反作用,朝汐额角的青筋突然跳了起来。
朝汐来不及多想,匆忙披衣而起,一出帅帐便惊讶地发现桑晴正在外边,忘淮也跟在身边,两人看样子像是去而复返一般,忘淮手里抱着个带着暖炉的食盒,身后雪地里的脚印走了一遍又一遍。
这几日她心内郁结不愿意回府,更不太想看到桑晴,于是便让朝云送消息回去,只当是让桑晴以为自己军务繁忙抽不开身,兴许她过两天等不到人也就回公主府里去了,只是没想到今日桑晴竟然过来找她了。
“小姑姑?”朝汐愕然道,“你……你怎么来了?”
桑晴笑了笑:“军营里的床铺太硬,我来看看你睡得好不好。”
朝汐心里一阵酸楚,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来。
忘淮将怀中的食盒打开,里头放了一碗热热的药茶,桑晴将茶碗拿出来递给她:“要进宫是吗?你要是还不肯穿裘,那就喝点热的,多少能暖暖。”
朝汐:“……”
她心里堵得慌,这几天挤压的愤恨又涌了上来,看着桑晴被冻得有些发红的鼻尖,她在心里狠狠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朝汐将茶碗接过来一饮而尽,还回去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桑晴已经快要冻僵的手指,而桑晴好像被针扎了一样,飞快地缩了回去,随后若无其事地将碗放回去。
朝汐看着她的背影,眼神一黯,心想:“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又不是她的错,干什么在这折磨两个人?等从宫里回来就说清楚。”
桑晴有些放心不下,有殷殷嘱咐了她几句,让她千万别抢一时口舌之快,跟皇上争脾气与义气云云。
朝汐一一点头应允。
营门外还有宫人在催,朝汐不好再耽搁,她深深看了桑晴一眼,在她的眉心落下重重一吻,随后快步离去。
京城的冬夜里相比西北来说,霜露更重了些,朝汐本就有些昏沉的头被风冷突兀地一吹,针扎似地清醒了过来。
走在宫墙底下,前头领路的小太监头也不敢抬,巨大的宫灯高挑在半空中,外头朦胧着一层氤氲的水汽,也不知道桑檀是怎么想的,挂这么多灯笼在宫里,仙气没怎么看出来,倒是阴恻恻的,有股鬼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