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后,我知道我的大限到了。
历经人世四十三载,我是来受苦还债的。
还清了,该走了。
初晨已经会施上阴神针,能养活自己。一定要告诫她,男人的品性比钱财重要,靠人不如靠己。
还必须让她定期去青苇荡念往生经,为埋在那里的孩子祈福。
做为我的传人,这是她应尽的义务……
家里有些产业,再有初晨帮助,王婶接生,能够把不疾养大成人。他身体好了就跟着姐姐学医术,上阴神针他无缘,学别的,要活得清清白白……
还要交待他们,我死后埋去青苇荡上的九坡岭,在那里我能继续看着那些乳儿们。
这么多年,我亲手埋在青苇荡的乳儿一共十八人。其中十三人是脐带缠颈致死,五人死因不明。
无论什么原因,都是我医术不精,对不起他们。
另外还有其他人埋在青苇荡的三百五十六个死儿,二十五个成人。
我虽不认识,还是给他们添过土念过经,这也是缘分。
人生须臾,不过尔尔。
若有轮回,来世我依然想做人,能医术精进,救我今生未能救活的产妇和乳儿。若再有下下世,就做只在天空自由飞翔的鸟儿吧……
冯初晨的心堵得难受,眼泪止不住地流。
手札内容琐碎,拚凑出了大姑的一生。有被裹挟的无奈和心酸,也有她自己的坚持,或许还有她不愿意让人知晓的秘密。
她始于接生,又因为接生燃尽生命。
冯大姑的一生太过悲苦。
这么好的人,怎么就这样死了……
冯初晨自私地想,自己活了两世,若前世真如大姑那么苦,第二世就想变成鸟儿,干嘛要等到第三世。
冯初晨还有几个发现。
一个是除了最后那身衣裳和荷包,大姑从来不养花,从来不绣花。
但她的日记里每一篇都会写花,她的闺名也是花。
这么看来,她是非常非常爱花的,也是非常非常爱美的,但现实生活让她拒绝一切美好。
她近乎严苛地逼迫自己只想接生救人和还债,拒绝花,也是拒绝一切诱惑……
二个是,除了病秧子丈夫,她从不提及不在白马村的那四年,不知她是跟谁学的手艺。
除了她,没听说大炎朝还有谁会施上阴神针。
她的师父肯定会,不知她师父为何从来没用过。这么神奇的针,只要用过肯定会传出来……
三个是,那两句诗是写给的谁。
肯定不是写给病秧子丈夫的。
共眠一天地,就是说两个人都活在同一个天地之间,而不是阴阳两隔。
她的病秧子丈夫早死了。
“眠”和“衾”二字,很是有些暧昧。
或许,有另一个让大姑心动的男人,冲喜之说只是借口?
若这样,大姑应该期许第二世、第三世与心动的男人共渡一生才对。
今生没有嫁他,来生没有期许……
那么只有一个可能,这个男人辜负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