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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下宋知一人在原地懊恼,刚才怎么就没仔细听呢?
场馆分为中外名画区和雕塑作品展,馆内冷气开得足,走起来才不会被凉意笼罩,来来往往人虽然多却相对安静,三三两两的人站在不同的画前或欣赏或拍照。
宋知和杭澈挨着一副副观赏,从“灿烂到极致的”梵高《星空》到崇高肃穆的《马拉之死》,一旁梳着油头的中年男人背着手对着一副仿品感慨道:“有位哲学家说过:生命中总会有些时候,一想起来就会坠入永夜,任何光都照不进去。”
一旁打扮新潮,穿着热辣短裤背心的女孩靠在墙边,望着天花板漫不经心,“上高速啊!你看看人家那远光灯,瞬间让您人间清醒好吗?”
“我让你一天天地多看点书,净是给我整一些有的没的,这些都是艺术品,你能不能和别人一样好好欣赏!”
“您女儿什么样您自己心里没数吗?”原来是带着叛逆女孩来接受艺术熏陶的父亲。
女儿拽着自己的脏辫看着墙上那一幅幅挂画满脸不耐烦,“看我干吗!说得不对吗?这些画画得和真的一样,为什么不直接拿相机拍下来好了,多此一举花费那么多时间去还原有什么意义呢?”
说完女孩挺起身体,跺了跺脚上的短靴故意制造出声响,男人立刻制止,“好了好了,赶紧出去赶紧出去。”
宋知回头看见杭澈正盯着自己,她扬了扬下巴问:“刚才那个女孩说的,你怎么看?”
“相比照片的话,也许创作才是意义。”杭澈示意宋知继续往前走。
宋知跟在杭澈身边等待下文,对方不急不缓地解释,“如果只是复刻还原,那再好的复制品都没有原品的味道,但是一旦加入了主观的意识,个人的情感,出来的东西就大不一样。注入灵魂的作品就像很有造诣的导演,他们的电影都有着非常鲜明的个人色彩。”
这么一说还挺有道理,宋知追问:“那演员呢?”
“演员……”杭澈想了想,“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词,千人千面。”
“嗯,听说过。”
两双脚步同频率走着,“所以演员也是创造性的职业,相同的剧本,因为每个人的主观感受和领悟不同,呈现出来的角色也会不一样。”
“审美没有绝对的好坏,艺术没有高低贵贱。就像西方人的画,山水很小,人会比较突出。”她平静地叙述着,“可是想见天地宽,人通常就要小一些。”
宋知来了兴致,眉头轻轻挑起,“怎么说?”
“你看国画山水中,人都是偏居一隅的。”在自然面前,人很渺小。
宋知顺着杭澈手指的方向,背着手翘起一只脚仔细看了看那幅山水画,回头弯着眉眼笑着,“之前都没注意过,你这么一说,还真的是。”
每次和杭澈讨论一些话题的时候,宋知觉得对方就像是一汪湖泽,任你予取予求。
“你会不会觉得我什么都不懂啊?”
“当然不会,我们因为经历时间积累而懂得的东西十分珍贵,怎么可以用来挑剔别人?”而是宽容地接纳一切。
她的分享不会让你显得无知,更不会用一种优越去凌驾任何人。
两人绕过一堵墙就到了雕塑展览区,除了大师作品的仿制,还有不少新兴艺术家的作品,从断臂维纳斯到自杀的高卢人,宋知发现和其他大多数人不一样,相对于欣赏作品,杭澈会更加关注作品的创作者,她会专注了解雕塑一旁不起眼的介绍。
就比如这一片的展品几乎都是出自国家美术学院学生之手,相比艺术,宋知接触严谨的法条更多,这些年不知道参加了多少大大小小的交流会培训会。
只记得在一次培训会上,有位讲师特意将法律和艺术做了课题研究分享,宋知至今记得那句话:“诉讼的过程只不过是运用证据的艺术。”
杭澈在一座雕塑面前停留,那是一个男人正推着一块巨石向山顶而去。
旁边的提示文字显示作品名为《西西弗斯》,宋知仔细看了详解,原来故事的主人公是希腊神话中的科林斯国王西西弗斯,因为触怒众神,被判推巨石上山,登顶后巨石滚下的永罚。
这的确是残酷的惩罚,日复一日地将巨石推到山顶,又一次次看着石头从山顶落下。
宋知起身重新审视了这尊雕塑,男人吃力的神情和弯曲的手臂,她叹了口气,“还真是荒诞又徒劳的重复。”
杭澈没说话,宋知察觉出她有别的看法,“杭老师怎么看?”
她一喊老师,杭澈偏了偏头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眸,“比起大众的说法,我更赞成加缪的观点:他爬上山顶所要进行的斗争本身就足以使一个人心里感到充实。”
众神自以为这是惩罚,而西西弗斯明知自己会失败,却依然坚持着反抗从没停止,在别人看来,那场痛苦的永罚,也许是他在一次次推着巨石前进时候的快乐。
无声的反抗,是英雄的收场。
宋知若有所思,转而好奇地仰着脑袋问,“如果你是西西弗斯,你会怎么做?”
杭澈侧头望着她,透过鸭舌帽和口罩那双棕色瞳孔依旧迷人,“如果一定要找一个石头来推的话,至少我可以选一块自己喜欢的。”
宋知双眸在杭澈的眼睛来回转了转,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点头表示认可。
第210章人之为言,苟亦无从(2)
两人悠闲地逛着不赶时间,出了展馆后路边有一辆流动餐车,琳琅满目各色夏日饮品和冰沙蛋糕小零食,宋知脚步轻快地跑过去,像个孩子一样冲杭澈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