韫姜的眼里总能看到不同的旖旎风光,此刻却平淡无波,犹如是广袤无垠的湖海,宁静得很可泣。
韫姜端坐定了,恢复风淡云轻模样:“你也期望这样,是不是?你说是自欺欺人,也许早也懂了些皇上脾性。你从前爱他热烈之际,难道全然不知这点?”
慕清欢怔了怔,死死忍着眼眶内滚滚的泪水,将一双美目憋得通红:“可是……”
韫姜起身走到她跟前,拉住她冰凉的手,苦口婆心:“你爱他,终究是你的事对不对?他做不到的,可是你能做到。这……也是你对自己的期盼,是与不是?我纵有私心,但我也明白,你也有你的私心。”
她被泪水迷蒙的双眼颤了颤,她别开脸去,想要抽开手。慕清欢往后踉跄两步,颤巍巍寻了个位置坐了,将头低得深深的。
韫姜走近她,说:“她们心思歹毒,我自知无有资格这般点评,但我明白无论如何,你不会做出有害皇上的事来。倘若皇上总要宠幸旁人的,我情愿是你这样的女子。”
慕清欢苍白的唇颤着,嗫嚅道:“可我到底寒心。”
韫姜和煦温柔地抚着她的肩头,取下朱色羽缎对襟大毛褂子,给慕清欢颤抖如筛的身躯披上,温言道:“日后相伴,经久知真情,皇上体会到你一片真心实意,岂有不珍惜不信赖的道理?”她停一停,慢条斯理却春风和煦,“你羡我与皇上情深,却不曾想过我与皇上有几近十载的夫妻情。你好好想一想,若有心了,知会来给你送饭的小何子一声,我自会知道,届时替你筹谋,你再些微服了软,皇上没有不原谅的道理。太后素来慈善宽仁,一阵气过去了,也不会过多计较的。”
慕清欢泪眼婆娑,哭声呜咽艰涩,像是千言万语压堵喉间,闷出呜呜的悲呼来。
韫姜挽着她的玉臂,抽出丝帕来给她揩泪,又哄着她,陪同她到她平复下来,方才又说:“久了未免惹眼,我该走了。”
慕清欢却拉着她的手迟迟不松,韫姜盯着她看了半响,笑将出来,柔声道:“我知道了,且慢慢等着,现下不是时候。我业已悄悄儿打点好了,以后吃食穿着不会短了你的。你若嫌镇日寂寂无聊,我就叫小何子悄默送些诗词歌赋来给你解闷罢。”
慕清欢这才缄默点了点头,松了拉着韫姜的手。
韫姜站起身来提裙要走,却听身后慕清欢嘶哑的声音幽幽传来:“也许因为这样,皇上才这样倾心你。”
这句话说得模糊,韫姜疑惑回首,只见她脸上一个释然的浅笑。她的眉目间好像总有一股清淡的烟岚,蕴着不容靠近的锋芒,还有烈烈火燎般对爱的坚毅。
瞬目之间,似有雷击全身,猛地打了个寒颤,韫姜登时领悟,一切并未白费。她静默噙笑,无声离去。
回了未央宫无移时,就有泷儿打了木棉花帘子进来通报说徽予来了。
韫姜本袖着焐子打盹儿,听了便站起身来出去迎接,方转出了碧纱橱,正对着徽予走进来。
徽予笑说:“料定你会出来,外头起风了,朕加紧了步子进来的,不叫你受那寒风凛冽之苦。”一壁说着话,一壁稍稍站开些,脱下沾了寒气的墨色鹤衣大氅交由江鹤拿了。
韫姜说:“愈宁姑姑才叫人炖下了酸笋老鸭汤和紫米燕窝粥,予郎来得凑巧,届时一道喝上两盅暖身子。”
徽予本不介意这些,只拉了韫姜的手小心握了握,点点头说:“手还暖和,手炉子还暖不暖?怎么单拿着雪狐焐子?”
“屋子里有炭火盆熏着,原就暖融融的,捧着铜炉还是焐子都是一样的。”韫姜说着一指案几上摆的两盆文心兰并滇山茶说,“莳花局怪有心的,早儿把臣妾喜欢的花儿送来了。兰草芬芳,不比熏香更好?”
徽予自后揽住她盈盈纤瘦的腰肢,低头吻一吻她水滑柔软的青丝,道:“怪不得屋子里不是寻常幽兰香的味道。”
徽予宽实的胸膛总能教韫姜感到没来由的安心,仿佛只消被他拥入怀中,就能使三千烦恼尽数散去。
他总能以最舒适的力道拥着韫姜,似乎这是无须宣之于口的默契,韫姜侧首四下扫视,只见奴才们早儿乖觉地退了下去。
两人宽坐定了,簪桃在外听了动静,揣度了时机,才进来奉了茶。
待簪桃走了,徽予端起晾到七分烫的齐云瓜片呷了两口,闲闲说:“才从母后处回来,先时听你说华惠允医术精湛,朕便顺着指了他给母后查看查看,开了几剂药下去,确有成效。同母后说话,可见气色精神好了许多,你若有空时,趁着雪霁晴好的天,去陪同母后说些话,解闷也好的。”
她听着答应下了,说:“民间的海上仙方儿,皇亲贵族历来不屑,但有时也比太医院墨守成规的方子来得更有用些。”她取下戴着的碎玉绵护甲,仔细别碰到刮伤了徽予。
徽予沉思片刻,道:“太医院老太医里头,除了德高望重的慕容院判和罗太医还算兢兢业业、医术精湛之外,其余上些年纪的不过是倚老卖老。简直是迂腐迂阔,半无建树。听你说起,朕才想到这点,是该修整些了。”
“正是这样说,慕容院判与罗太医是三朝老人,资历颇深,乃是杏林圣手,是专职照料皇上起居的,这样一来,照料后妃的倒都成了些平庸之辈了。要依臣妾看,除了和大人、周大人、陆大人这三位青年才俊可还能依仗些,旁的确不敢恭维,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后妃身子娇弱,一半是太医不精的罪过。”
徽予颔首,深以为然,细细思忖了一番,说:“是该打发一拨人去行宫去,也别在明城太医院里头成了蠹害。”说着端起茶来深深灌了一气,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