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初见她自个儿纾解了,于是附和一声,又说:“幸好同你讲一回,心里明亮,再不惧惮了。”二人说话间,人陆续到来,不过些许工夫,皇后也梳妆毕出来了。
她望向婧容华,目光水柔,像是久别重逢的挚友,关切道:“妹妹见瘦了,本宫差人送的东阿阿胶滋补最好,妹妹可配着核桃仁一同熬了吃,想必不久便能重见往昔精神气了。”
婧容华平淡回应,只起身屈膝见了礼算是谢过。
谢贵嫔孕中脾气见大,有些不齿与鄙薄,啐道:“这样子冷淡甩脸子给谁瞧呢?”
全修容从发髻上取下一支点缀玛瑙芍药花翠翘来,随意搔了搔头,软声软语却轻蔑:“妹妹消消气,留些口德吧,叫龙子听到了成个什么样子呢。”
“你说些什么?!”谢贵嫔恶狠狠斜眼瞪向全修容。
全修容却盈盈然微笑:“妹妹,我难道说的不对吗?”
对面的恪贵妃听她们俩密密切切地交头接耳,觉得不成个样子,于是低头掩唇咳嗽了一声,谢贵嫔听到了,不觉发憷打了个颤。
全修容心细,早将这一切收入眼底,于是坐正了身子,将袖子半微遮起,口中仍轻轻说着话:“妹妹好像很忌惮贵妃娘娘,贵妃娘娘待妹妹也不甚亲厚呢。”她瞄一眼谢贵嫔的小—腹,故意挑起玩味的语气,“陆良人的孩子不足为惧,因为她是宫女的出身,纵使生了一个皇子也不打紧。而妹妹你则全然不同,不管如何你现在已经是贵嫔之位,诞下皇儿少说位列妃位,你以为贵妃真的不妨么?”
谢贵嫔捂住小—腹,啐道:“你少挑拨离间。”心里那不安的弦却实实在在被挑拨了。
全修容眼里蒙起一帘雾,掬着一点泪,可怜道:“你只瞧我被人害成什么模样,难道不唇亡齿寒吗?贵妃她们生得下孩子,是她们实在的本领,你我本是‘寄人篱下’、仰人鼻息而活,别人给口蜜吃,焉知不是口毒呢?”她点了点眼角溢出的泪,说,“我与你纵然龃龉颇多,但平心而论,许多地方是一样的可怜人。我也不是要挑拨离间,只是说一声,好歹靠着自己,别仰赖她人。否则受人控制,一切身不由己。我们自己命如草芥罢了,孩子难道还要遭人把持吗?你是要为人母的,孩子,合该自己好生护着。”
谢贵嫔深深地看她一眼,并不回应,心里却已是大雪横飞,荒芜死寂。她神色冷寂却悲恸,她紧紧抓住覆在小—腹上的衣衫,垂下头不语了。
全修容见她脸色沉重,知道再多说也是无益,于是乖觉地闭了嘴。
上头皇后说了许多年底要安排妥当的事,说得累了,喝了口金骏眉茶润润喉,复又正色道:“除此之外,还有一事为重。”她停下不语,扫视了堂下一圈,众人皆感受到了她目光的巍巍威严,胆儿小的早已噤若寒蝉,韫姜之流也不免正襟危坐定了,不敢放肆。
皇后正坐,脸色肃穆:“齐国为求秦晋之好,以其嫡长公主万俟氏嫁入我大楚明城,此乃两国之福祉,芸芸众生之福音。前朝已定,太后也准允。钦天监夜观天象,业已拟定于吉日二月五请万俟氏入我六宫,是为景妃。”
她见气氛极其凝重,堂下众妃脸色各异却无人轻快,于是换了稍微软和的语气,说:“本宫与肃妃、恪贵妃商榷后,以为启祥宫是个好居所。说起来到底是位嫡长公主,我泱泱大楚,大国威风,决计不可薄待了。权衡利弊,启祥宫最佳,不知诸位姊妹有何异议吗?”
她说得这样明白,分明是不给转圜的余地的,何来异议之说?只这启祥宫是可与未央宫其名的钟灵毓秀的宝地,历朝历代非盛宠极贵者不能居住,这实在是给了实打实的脸面。
宛陵细声说:“启祥宫巧夺天工,端的是碧瓦朱檐、雕梁绣户,称得上是桂殿兰宫了。”
姝婕妤小声喃喃:“正因如此才要赐给她住的。”
宛陵抬头瞥她,忐忑道:“端的好大的阵仗。山雨未来业已风满楼。”
另一厢的韫姜轻笑:“日出天而耀景。是个好封号,也是好寓意,好期望。”
林初惋惜:“只可惜那启祥宫了,要给一个外人住,怪可惜了的。起初恪贵妃是极不乐意的,只皇后执意如此。”
“她是要这般,一来体现我大楚大气,二来么,你且瞧瞧,这现下谁还乐意亲近那景妃?只怕她来了,真真是‘草木皆兵’。”韫姜接过簪桃去添了炭火的手炉。
林初见她手炉外罩着的套子正是自个儿绣了送去的汴绣芍药,心内暖洋洋地觉着感动,于是抓住她微小巧的玉手,说:“不论如何,我与你还有宛陵一同在,兵来将敌水来土堰,没有害怕的。”
韫姜抬头看她,林初的神色时常是镇定而温默的,坚毅一如磐石,却没有锋利的棱角,刺人的锋芒,给人极安心静谧的感觉。
韫姜闻到她身上带着幽淡不显明的旃檀香气,愈发沉静。
之后众妃跪安散去,千璎细心给恪贵妃系好了孔雀朝阳雪狐风毛斗篷的彩绦,问她是否要乘坐轿辇。
恪贵妃见雪后放晴,昆玉楼台珠树密,是难得的美景,虽并非风雅之辈,也不禁兴致高昂,于是说:“不必传了,走走无妨。”
始才走了不多远,就有姝婕妤加快步子自后追上来。天冷结了冰,她一个踉跄险些摔了,险险定住后依旧不忘端正问了贵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