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绥帝终于抽出一份试卷,“此卷法度严谨,针砭时弊,言之有道,为何仅得十一?”
王知节一瞥那人名,内心道了句果然如此。这位名为相如端的考生学富雄词,胸有丘壑,只可惜言辞太过尖锐,对世家批判太过,惹了众多考官不喜。
有人道他是知晓近日陛下之举,有意写下这篇文章讨好,此等媚上之人,不堪为官。但也有人喜他风骨不屈,敢在如今世家仍盛的时候公然叫板,将来定是个敢谏言、不为权势所折的直臣。
论才华,其实他可得头名。但论内容,因争议过大,使得他的排名几番变换。在这件事上,王知节一直保持着中立,没反对也没赞成。
他们知晓此子与中书令郑尽关系不同,呈上去后还以为郑大人会表示不满,但许是为了避嫌,他看过相如端的名次,竟没有提出任何意见。
最终还是在陛下这儿被挑出来了。
“此人……”王知节斟酌语句,“少年意气,锋芒太过。”
点到即止,陛下自能明白。
“为国选良臣,何时有锋芒竟也成了错?”绥帝冷声,再提起几张的试卷,摔到那礼部官员的脸上,“再看其他,堆砌辞藻不知所云,竟也能排在他之上?!”
哗啦啦纸张如雪花飞扬,见天子动怒,王知节和其他官员立刻跪地认错,请绥帝下示。
绥帝沉默了会儿,而后道:“此次排名全部作废,五日后传所有考生入金銮殿,朕要亲自考校。”
在这之前,绥朝从无天子殿试的先例,王知节惊讶抬首,瞬间意识到这应该是陛下早就定下的主意,只不过借此事才说出。
前十名中仅有五名是世家子弟,他们本以为已算是让步了,没想到,陛下仍旧不满意。
……
王知节等人退下后,侍女纷纷上前奉茶,再敛息退下,南音也未出声,等待绥帝在那儿独自沉思良久。
已近午时,天边阳光更盛了,绥帝立在窗前,由光芒笼罩着,身姿挺拔。
“方才的排名中,你的兄长排第四。”须臾,绥帝转身道,对着南音时语气已然缓和了许多。
南音诚实摇头,“我并未注意。”
事实上,她根本没仔细看那些试卷,全作神游般,不想贸然瞧见一国机密。
绥帝早有预料,并不惊奇,“他虽有才华,却无为国为民之性。”
慕致远所书的文章很精彩,引经据典,行云流水,看上去是一篇会令所有考官都满意的文章,足以说明他确实才华斐然。
其中固然有人脉起了作用,但他本身的学问也是不能否认的。
唯独绥帝不满意。
值此之际,他要选用的人才和从前自然大不相同,至少要有敢于为他手中刀刃的勇气和决心。
可惜,在这些文章中,他能领会到的并不多。
“你可希望兄长得偿所愿?”
这是绥帝第二次问这样的话,南音已经能分辨他话语中绝非试探,而是真心这么问,于是摇了摇头,“我希望先生能得到可用之人。”
“世家子弟本就不可少,再多一个慕致远,也不算多。”绥帝的意思是,朝堂上注定要养一些不得用的闲人,多一个少一个对他而言都没区别。
南音依旧摇头,“阿兄他……是逐利之人。”
说出这句话的开始有些难以启齿,很快南音就放下了那些不适,“他之前的种种所为,都只是因云氏能给他利益。如果给予高位,他恐怕不仅不会是先生想要的人,还会……”
有些话,不必说得太清。事实上,是南音慢慢揣测出兄长亲近云氏的缘由后,就已经对他的品性失去了信任。
如果他是因云氏抚养了他那些年,而对云氏和慕笙月感情更深,她都能理解些。可他不是,他只是分清了谁能带给他更大的好处,这种利益分明的做法令她齿冷。
“你可还在意?”绥帝忽然问。
南音一怔,“在不在意……如今也无区别。”
她和阿兄的关系,早在那日撕破脸皮说出一切后,就不可能再回到从前了。
绥帝以一种极为随意的语气道:“既是逐利之人,便以利诱之。利不断,则爱不绝。”
南音的心结源于她的父兄,尤其是同胞兄长,倘若她仍在意这些,需要这些,绥帝不介意助她许之以利,将这些人牢牢栓住,匍匐在她脚下,任她差遣使用。
绥帝有意封锁消息之下,崔太后直到整件事尘埃落定,才知晓前因后果。
起初她惊得唇都白了,长甲掐着女官的手,“卢家一十多口,当真被他、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