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沈怀梅问他历人竟然也会交易吗,这种问题。带着一点从父兄处学来的对历人的仇恨,与不食人间烟火的天真。
当时他没有回答她,又因为发生了别的事情,她也忘记了追问。他才得以将那些残酷的现实压在肚子里,不必绞尽脑汁地想些谎话。
历人当然也会交易,他们巴不得这种走私商人再多一些。不仅是粮食,盐,铁器,茶之类虽然高价但是历国稀缺的东西,他们更是欢迎。
甚至与这群走私商人交易的并不是历国普通的百姓,平民怎么可能拿得出来那么多钱财。历国的贵族们从这群走私商人手里高价买了东西,武装他们的军队,再来劫掠边关。
而那时候,走私商人早就带着他们挣到的大笔金钱离开荣镇了。受伤的,只有边关的将士,只有生活在荣镇的百姓。
就算是慕子瑜这般心中没有国家大义之人,也仍然看不起这群走私商人。上一次,他还专门留了信件在借助的大哥家里,记述了这群商人走私的路线。
这一次就更加方便了,不需要与这群人借道,慕子瑜送了信,沈怀瑾就能去抓他们一个现行。
只是慕子瑜林在犹豫,该怎么给沈怀瑾送这个消息。
他不想出现在沈怀瑾面前。
倒也不是因为记恨前世沈怀瑾杀他之事。易地而处,若是他有个妹妹被沈怀瑾骗走私奔,却死在路上,他也会一剑杀了沈怀瑾的。
只是沈怀瑾这个人着实有些难搞。他毕竟是借着沈怀梅的路子才有了商队庇佑,怎么想都与沈怀梅关系匪浅。以慕子瑜对沈怀瑾的了解,沈怀瑾真的会因此看他不顺眼,进而发难的。
就在慕子瑜犹豫的时候,沈怀瑾竟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按说,他一个镇国公世子,巡查来往商队也算合情理。可哪有巡查的人直奔客居会馆的客人房间,还直接踹门的。
可沈怀瑾不仅踹了门,还一脸凶神恶煞地问他:“你就是慕子瑜?”
慕子瑜突然觉得胸口一痛,恭敬地回礼:“正是在下。”
跟在沈怀瑾身后的众人屏息凝神,不敢说话。只有商队掌事猜到了一点内情,偷看了慕子瑜一眼。谁知道正好看见沈怀瑾走近几步,拔剑挥向慕子瑜,下意识惊呼起来。之后,便是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剑锋停留在沈怀梅颈侧,留下了一小条被剑风割伤的血痕。慕子瑜保持着行礼的姿势,慢慢站直,剑刃也随着他的动作移动,始终停留在他的颈侧。
“不知世子这是为何?”
沈怀瑾看了他一会儿,收剑入鞘,留下一句“你还不错”的评语就离开了。沈怀瑾带来的兵一起跟着离开了,留下会馆中的人呆若木鸡。
还是商队掌事最先回身,招呼着众人散去。他则转身进了慕子瑜的房间,毕竟是沈怀梅托付来的人,他总该关心一下。
颈侧的血痕渐渐开始落下血珠来,染红了慕子瑜的衣领。他的房间就有伤药,是他准备放在贴身的包裹中的,此时正好方便取用。
慕子瑜看着走近的商队掌事,便将手中的金疮药递出去:“还请掌事帮我。”
掌事接了药,嘴上也不闲着:“您……跟着商队,世子……他……”
一向能说会道的大商人,此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支支吾吾半天,慕子瑜脖颈上的伤都包扎好了还没说个正题。
刚刚脖子上有双手动来动去,慕子瑜不好开口。他接过商队掌事递回的药瓶,说:“我明白的,毕竟要一路去景国呢,不能带个不明不白的人。世子总要查验一番的,至少要看我不是那等行走私行径的小人。”
“是极是极。”商队掌事顺着台阶下来,“你能明白就好了,世子并没有恶意的。”
这恶意说不定真的有呢,慕子瑜腹诽,面上却不动声色。假托前几日偶遇,觉得蹊跷之名,将记忆中的走私商人全部说给掌事听。
商队掌事一听就变了脸色。他也算是镇国公家仆,最是痛恨此种小人,听了这种消息便想立刻去查证。
慕子瑜心满意足地送走商队掌事,摸了摸脖颈上缠绕的绷带,又摸了摸胸口。先前那阵幻痛已经悉数转化成脖子上真实的疼痛。这次意外的会面,让他发现,原来他真的有些害怕沈怀瑾,也让他不再觉得沈怀瑾可怕。
也算是因祸得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