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容貌虽然只有七八岁,年龄却已经二十有三。
十五年前,江寒曾带人去到青阳城邙山,用在井水里下毒的腌臜手段灭了青阳派剑宗满门,抢回了两件宝物。其中一件是他手里削铁如泥的天瀑剑,而另一件便是那据说服下以后可以长生不老的玄清丹。
那一年,本着忠心,江寒将玄清丹奉给了教主,却不想使她的容貌永远停滞在了八岁。
十五年来,自知酿下大错的他四处搜寻玄清丹的解药,终无下文。像他这种一心护主的武夫,又怎会明白,玄清丹本不是毒药,又何来解药。
十五年来,红莲教绑遍天下名医,却终究治不好教主的怪病。这些年,因了该死的玄清丹,沈雪吟尝遍了天下的苦药,每天还要忍受烈火煎熬,为的就是排解体内玄清丹的万古奇寒。可她的头发指甲,再未生长半寸。若永远停留在八岁也好,偏偏心智却又渐渐成熟。年长的她,不敢照镜子,不敢亲自洗脸,万恐在倒影里看见自己的容貌。她每三年就会杀掉替自己梳洗的下人,平生最忌讳别人用“小姑娘”、“小女孩”之类的词汇称呼自己。
想到这里,沈雪吟的眉头皱成了一团,旋即又舒展开来,撑着红伞,拎着人头,向着身后一直紧闭的玄阳城门走去。
玄阳城门口的两只玄武石兽,历经千百年战火,已满目疮痍。
一个月前,蒙达军团发起的第三次攻城大战中,左边那只青石玄武被投石机削去了半拉脑袋,只留下一只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北面的戈壁。
在它的背后,遍布弹坑的城墙上,贴着一张早已泛黄的告示:北凉犯境,举国同仇。杀北凉军士一人者得银一两,百夫长百两,千夫长千两,敌将万两……
二十年前,就是在这座城门下面,年仅三岁躲在箩筐里的她,亲眼看见自己的父亲沈鳌被人凌迟至死。彼时,台下对沈鳌恨之入骨的外族客商,纷纷花重金买下从他身上片下来的肉,当众烹食。
“兔死狗烹。”
沈雪吟鄙夷一笑,将蒙达的头颅信手丢向告示前面的空地。
城上一直注视着城外动向的守城士兵早已将她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此时此景,自不敢怠慢,连忙跑去禀告。
不多时,重甲在身的玄阳守秦刚已经来到城楼,在看到城门下如此诡异的一幕后,声音里带着颤抖:“来者何人?”
“你无需知道我是谁,你只需知道那狗头是谁便好。”
沈雪吟刚一开口,城墙上的原本探头探脑向下看的守军便呼啦一下向后退去,连连惊道:“她是人是鬼,孩童怎会有那般声音?”
“妖女,妖女!”
说话间,已有不怕死的弓箭手对着城下的女童举起了手中的弓弩。
身经百战的秦刚强忍住胸中的惊惧,招了招手,让弓箭手放下了弓弩,咳嗽了一声,继续试探着问道:“那他是谁?”
“北凉国相蒙达!”
应答者变成了女童身边的大护法江寒,语气中是对怯战官兵满满的鄙夷和不屑。
“什么,蒙达死了?”
“北凉大将军死了?”
城楼之上一片哗然,秦刚虽不愿相信,但联想到方才北凉无故撤军,又不得不信,只得顺着来人的话往下接:“既然你们杀了敌国国相,想要什么封赏?”
红衣女童嘴角挂着妖笑,她收起红伞,抬头看了看头顶一脸茫然的秦刚,反问道:“我想要的,秦将军能给得起?”
这一句倒是问住了秦刚,论功行赏,杀敌将者得银万两,如今她丢下的可是北凉国相兼大将军的脑袋。莫说他区区一名守城小将,这功劳,就算是如今端坐在中京城皇宫里的那位正主,也不一定能赏得起吧?”
见秦刚不再应答,女童收了笑容,重新撑起了红伞,一边踩着江寒的肩膀登上马背,一边大声对身后面面相觑的官家喊道:“我要的,三年后自当来取!”
话音未落,两人一骑,已经朝着西北的大漠绝尘而去。
“父亲大人,玄阳城欠你的,大燕国欠你的,雪吟定让他们血债血偿。”
被江寒护在胸前的女童轻轻闭上了杏眼,脑海里再次闪现出二十多年前的那场恩怨。彼时,因先帝在位十九年间,奉行与边陲诸国自由通商之策,大量不得教化之夷蛮涌入关内。夷蛮好战,一时间游侠浪客横行,与燕人摩擦不断,命案层出不穷。更有甚者,与关外敌对势力相勾结,扶持亲蛮官员,残害忠良。初登大宝的昭文帝为巩固政权,听取了父亲沈鳌的建议“锁国屠夷”。屠夷策一出,杀夷者无罪,大燕一国大小城池锁城屠夷,三年之间,竟到了一发不可收拾的地步。但凡外族,无论男女老少,有无恶行,纷纷遭到屠戮。
此荒唐之举,最终换来的是大燕边境外族五国联合攻燕。
昭文三年,为了平息外族五国的愤怒,昭文帝迎娶了北凉公主蒙月儿,破格册封为皇后。并在蒙月儿的建议下,颁令凌迟祸国者沈鳌,夷九族,裁撤军机营以平列国之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