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院里冷冷清清的,不复往日热闹。几个丫鬟仆妇三三两两在廊下偷懒,春寒料峭,人的骨头更是懒得不行,除了围在炉子边烤火,连挪都不乐意挪一下。红玉从后院回来,身上一件半旧不新的鼠背灰袄子,低了头直往陆云梦屋子里跑。
“哟,红玉姑娘回来啦。”原本伺候姚姨娘的一个妇人在廊下笑道,“红玉姑娘真是,二小姐在屋子里唤了您好几回,咱们几个可都不如姑娘面子大呢。”
红玉面色不虞,但仍然当做没听见,自顾自地进了陆云梦的闺房,顺手将门一带。只听那门砰地一关上,方才说话那妇人又高声讥笑起了。
“……还当自己是什么金尊玉贵的主儿呢,不过就是跟咱们似的丫头……眼下谁不知道这芙蓉院失了势……姚姨娘挪去了庄子里养病……二小姐又关起门来过日子……老爷夫人只顾着大小姐和五小姐……前日二小姐病了都不曾过问一声……呵呵……”
这妇人说的上头,竟然越发大声了。她身旁一个年轻些的拉了拉她的袖子,好声好气提醒,“我的老姐姐哎,您可小声点儿,咱们做下人的怎么好如此非议主上?若是被夫人知道了……”这年轻妇人原本也是好意提醒,可先头那个嗓门大的妇人却环视了一圈众人,方才“呵呵”地笑了起来。
“我呀,听说姚姨娘根本就不是病了才被送走的,而是……”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但几人都听得真切。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惊讶极了,“这不能吧……我素日里瞧着……姨娘还算是和善人……”
“这有什么不能的?”小丫头身旁一个十四五岁的丫鬟不屑地啐了一口,“我老娘说了,人一旦犯浑起来,管它天王老子也敢设计……更何况涉及自个儿亲闺女的前程未来,姨娘动心也是有的。”
年轻妇人亦是犹豫,“听闻姨娘原先也是好人家嫡出的女儿,会自恨身世也不奇怪。”
大嗓门笑得隐秘,说气话来却是眉飞色舞,“我听我男人在外院当差的兄弟的婆娘的二姑妈说,当年咱们庆国公府和姚家的确是有亲的,只是姚家涉案株连,姚大小姐丢了命,老爷心疼姚二小姐无人照料,这才迎入府中百般优待……甚至其吃穿用度,一度与正头太太比肩。”
“这事儿我却不知,”年轻妇人拍着大腿叹道,“我只是听我婆婆玩笑过,说当年姚姨娘初入府时十分得宠,老爷疼得满府非议,还是咱们老爷的亲妹妹,如今的淑妃娘娘婉转提了一句,老爷这才按照妻妾尊卑的老规矩——饶是这样,芙蓉院里的东西还是精巧的令人咋舌呢!”
“……可是太太仿佛也从不在意……”
“那是咱们太太和善,你想,若换了别家主母,哪能让个姨娘这般在后院做大?”
“……也是……夫人待下宽厚,咱们一向来都是知道的……”
……
陆云梦靠在窗边气得发抖,险些将手中的白釉茶杯掷了出去。
琥珀在一旁战战兢兢道,“小姐可还要用些茶点?这会儿该是小厨房送点心来的时间了。”
“吃食银子倒不少,可府里谁不晓得咱们现在是个什么情况!”陆云梦气道,美眸恨恨地盯着窗花,似乎要将上头烧出一个洞来,“……连原先在院里伺候的几个人都懒散得不像话!你听听,她们都在胡说些什么东西?我娘亲的事儿也是能叫她们这般嚼舌根的吗!?”
发泄完,陆云梦又气咻咻地指着神色平静的红玉,“往年不说锦衣玉食、绫罗绸缎,你们身上何曾穿过这种次等料子?还不是办事儿的人打量着咱们如今不出去见人,东西也送的越发次了。”
琥珀绞着袖子不语。她今日穿得倒是鲜亮,蜜黄色的长袄还在下摆绣了两朵花儿,和红玉身上那件鼠背灰的一比,简直不要太显眼。她原本也是没这么好的料子做衣服的,还是那日遇见大小姐身边的云书同在库房选料子,云书念着她俩是老乡,便唏嘘着偷摸匀了一匹蜜黄色的料子给她做新衣服。
当时她可感激云书了,想着不愧是大小姐身边的大丫鬟,心肠真真是极好的。
“小姐忍一时便会有转机……”红玉宽慰道,然后才上前半步,小声道,“今日奴婢送东西去庄子上的人来回话了,说姨娘一切安好,请小姐宽心便是。”
陆云梦这才微微松了口气,只是她想起那一日突变,又觉得心头烦闷,不由自主地埋怨起了自家亲娘。
“如今我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姨娘又被拘在庄子里,哪还有什么转机呢?”
红玉道,“可是老爷并未对姨娘做什么,可见是留了旧情。”
“旧情难忘又如何,”陆云梦懒懒道,眉间思虑越深,逐渐凝成一道痕迹,“前几日我咳嗽了几声,派人去告诉父亲,父亲却只打发大夫来瞧我。母亲也是,遣了李嬷嬷来看了一圈点卯似的也走了。我如今就算是病死在院子里,只怕也没人知道吧!”
琥珀赔笑道,“说起来还是五小姐惦记您,轮流遣着身边的丫鬟来看您。”
陆云梦神色一滞,语气越发苦涩。
“五妹妹……呵,还真是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