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老爷子今年的寿辰,便不似往年的繁花锦簇。
依谈宴西父亲谈振山的意思,不若就叫老爷子出院回家罢,在医院也不过每日吊着药水,回家了叫私人医生在跟前看护也是一样,真遇着什么情况,救护车也不过七八分钟。
谈老爷子住家属院的老房子,独门独户的三层楼,八十年代建的,带个小院儿,里头一棵枣树,一方深井,井口见青苔,摇井轱辘,还真从里头打出水来。
这里是夏天纳凉的好地方,尤其把西瓜搁在木桶里,吊进井里镇上半日,提上来剖开,甜丝丝凉津津。
――这些,都是谈宴西在家宴间,听堂姐谈文华和大哥谈骞北哄老爷子开心,闲话家常时提起的。
他的童年,自然没这些天井青苔凉西瓜的日常。
老爷子常呵呵笑说,文华和骞北,那都是在这院子里长大的,往后我百年了,这屋子分与你们姐弟两人谁更合适
其实,依堂姐谈文华和大哥谈骞北如今的事业,谁真的稀罕这么一处破房子。
稀罕的是老爷子的态度。
以前谈宴西小时候,凡老爷子与堂姐谈文华和大哥谈骞北在家宴上共叙天伦,回去之后,尹含玉必得向谈宴西发一通火瞧你陪老头成日摆弄那些破围棋,有什么用关键时候,这里头有你的什么事儿
而今,谈振山把老爷子接回家,各人心里都已在嘀咕,都晓得,依照老爷子现在这个状况,左右是这个新年了。
倒真不止尹含玉一人心思活泛,堂姐谈文华、堂姐夫、大嫂,面上堆笑,心思都写眼里了老爷子这遗嘱,是立了还是没立啊
老爷子回了自己家里,精神头倒好上了许多。
生日这天雪晴了,保姆帮老爷子换了一身新裳,谈宴西和大哥将人扶上轮椅,推到客厅里。
今日没客人,就自家人,连带着几个亲戚。尹家是派了尹策过来。
谈骞北的女儿谈明朗搬个小凳,就依坐在老爷子身边,太爷爷长太爷爷短地叫唤,拿出个相框,说是自己最近在学剪纸,照着太奶奶以前留下的纸样子,剪了一个寿字,给太爷爷做礼物。
嫂子适时帮腔两句,说谈明朗没日没夜地练了一个月,就为了给老爷子一个惊喜。
厨房那头,堂姐谈文华带着她的儿媳在包饺子;堂外甥则给老爷子剥桔子,白络都撕干净了,才递到老爷子手里去;堂姐夫捡些哪家婚嫁、生子的喜庆事,说与老爷子听。
任哪个外人看见,都觉得这儿孙绕膝的情景一派温馨。
可局里的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殷勤的工夫,不趁老爷子尚清醒的时候摆出来,那就真来不及了。
尹含玉都隐隐觉出危机感。
这种家族的聚会,她一般是插不上什么嘴的,可她今天显然有备而来,趁旁人都一番殷勤过后,忽地端出一本黄历来,笑呵呵说道“前一阵我随宴西去寺里给老爷子祈福,顺道请住持大师点批了几个吉祥的日子。想趁着老爷子的寿辰,就请老爷子从这里头圈个好日子出来,当是赐福宴西和思南吧。”
谈宴西微微一震,倒是面上不显――他怕有一个月没跟尹含玉碰头,哪门子的拜佛祈福。
这刁钻古怪、歪门邪道的说辞,一听就是他舅舅教的哪家佛寺,还管你道家的黄道吉日。
老爷子乐呵呵地,端了那黄历来看,尹含玉便指给他,说“住持大师说,这农历二月十八,三月初八,四月十六,都是好日子。”
老爷子说“我说了怕不作数,要跟祝家商量着来。“
尹含玉说“您放心。我前几日跟思南的妈妈碰头过,她说,叫老爷子来指是再好不过的。不过这日子只当是订婚,婚礼的日期和地点,那自然得依照宴西和思南他们的想法来,不然,他们年轻人一定得怪罪我们做家长的越俎代庖了。”
老爷子说“既然这么说,那我觉着二月十八就好得很。”
他抬眼,笑看着靠沙发扶手而坐,显得几分置身之外的谈宴西,“谈三,你自己觉得呢”
谈宴西笑说“既是您生日,自然随您高兴。”
老爷子笑说“那就这么定了。”
他把黄历递还给了尹含玉,仰头看一眼这时候在给他捶肩的谈明朗,“也不知我见不见得成宴西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