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请先生父亲入京的?有何不妥?”朱翊钧根本不等朝臣们说话,率先开口,把这件事的起因,归根到了自己的身。
事实也是如此,他让张居正接亲,张居正不肯,朱翊钧强制下令,张居正不能违抗圣旨,只好听从。
吴中行弹劾张居正移亲就养,在小皇帝开口之后,事件的性质立刻变成了封驳事。
“侯于赵奏请命不许廷臣、阁臣内外隔绝,弹劾先生威震主,元辅请开朝会,还请朕见县丞典史、见百姓冤屈者和耆老。”
“这不是清流们要求的不许隔绝内外吗?朕诏耆老进京,不可以了吗?德行高尚、受人尊敬的老人为耆老,还是吴中行以为,元辅先生的父亲,不是耆老吗?”
“夫子重孝,历代以来,莫不是以孝治天下。”
“先生亲承先帝付托,辅朕冲幼,社稷奠安,天下太平,莫大之忠,自古罕有,自古忠孝无两全之说,朕下诏先生父亲入京,以成大孝。”
“洪武四年,河南府知府徐麟、南右卫百户临濠人张纶养亲,太祖高皇帝下旨接养,以全忠孝。勉孝劝廉、移亲就养,这是祖宗成法。”
“朕就想不明白了,就这么一件符合礼法和祖宗成法的美事儿,也至于拿到廷议来说事儿?”朱翊钧的语气冷厉,丝毫没有之前阳光开朗的模样,活脱脱的老朱家皇帝模样,突出的就是两个字,德凉。
朱翊钧看向了万士和,冷冰冰的问道:“万尚书,朕讲的有问题吗?”
“没有!没有任何问题!”
“陛下睿哲渐开,对礼法和祖宗成法理解,并无差错,陛下说得对!”万士和猛地打了个机灵,又不是他弹劾张居正,问他干什么!
小皇帝这一大段话,哪有一点点小孩子逻辑不清楚的模样?!
从夫子重孝去谈,这完全符合儒家礼法,哪怕是酸儒腐儒都说不出一句话来从祖宗成法而言,勉孝劝廉、移亲就养那是正经的祖宗成法从眼下谈,是清流请命不许廷臣、阁臣隔绝内外,才有了见耆老的事儿
大叫着:先王之道,非吾君所能行,莫不是贼人!
弘治年间,张皇后的妹妹入宫,孝宗皇帝下旨说要立张皇后的妹妹为妃子,廷议不准,谢迁说:舜娶了尧的两个女儿,陛下要立张皇后的妹妹为妃,也没什么不可以的。
谢迁这话的意思,很显然是在说:孝宗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德行,也敢自比尧舜?若是觉得自己能和舜比,就立这个妹妹为妃。
这就是孟子说的:吾君不能谓之贼,大喊着先王之道,非吾君所能行是国贼。
从礼法、祖宗成法、流程制度而言,小皇帝下诏让张居正父亲进京,这件事办得根本没有问题,万士和又不想当国贼,自然不会反驳陛下的话。
太祖高皇帝能做,陛下不能做?
“哦,朕还以为是朕理解错了呢。”朱翊钧开口说道:“缇帅,寻吴中行来,朕当面问问他!”
“缇帅?”
张宏在皇帝身边,小声提醒道:“陛下,缇帅,前日走了。”
朱翊钧略微有些恍惚,吸了口气清晨的凉气,醒了醒神,他就是被气糊涂了,新的缇帅刚刚任命,下章吏部还没办手续,眼下文华殿内,自然没有缇帅。
他再次开口说道:“张大伴,你去传吴中行觐见来。”
“臣领旨。”张宏急匆匆而去,没过多久,就从翰林院把吴中行宣到了殿。
吴中行殿是极为忐忑的,他进殿之后,五拜三叩首大声的说道:“拜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翊钧翻出了另外一本奏疏说道:“尔奏来言事儿,说定襄王王爵之事不妥。”
“言:右都督朱希孝,引英国公张懋例,乞追赠其兄朱希忠王爵,张懋追封非可为例,希忠虽历事三朝,不过效臣子职分之常,未尝勒奇伟于边疆,投难钜于戎马,生前被宠已足酬劳,殁后论功,难优异追封王爵,实非所应,奏褫夺。”
“这是你的奏疏吧。”
吴中行跪在地,听闻皇帝一字不差的把他奏的奏疏念了出来,跪在地大声的说道:“臣仍认为定国公之功,不足以封王爵!”
朱翊钧嗤笑一声,看着吴中行问道:“你以什么身份,什么地位,什么立场来反对追封定襄王王爵?让朕褫夺已经追封王爵?伱是阁臣或者科道言官吗?你有封驳事的职权吗?”
“你不过是翰林院编修一名,修史薄功升官阶一级,才正六品,缇帅引旧事请封,礼部、吏部、兵部部议后,送廷议论其功,定追封之事。若是朕一意孤行,你奏来说也就罢了,难道廷议论定之事,因你一言而不能行?”
“死后殊荣,你还如此追击,是为博清名,还是为了国朝体统?!”
吴中行被小皇帝一句一句的追问,给打的有些措手不及,他跪在地说道:“臣是大明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