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令允禧万没想到的竟是,颦如不肯见若容。
死也不肯!那般决绝、那般坚定。镇日来黯淡无光、涣散迷离的眼神,竟自散发出清亮凛冽的光芒。颦如斜倚在塌上,气喘吁吁,却态度坚决。
“禧儿,你如今身负要职、镇日忙碌,原不必进来探视皇额娘了。皇额娘已是心如死灰、形如槁木之人,若不是一件心事未了,早已不必苟活在人世。无论你对皇额娘之事所知多少,或者那曹大人对你所言何事,是非判断,都在你一心,皇额娘已不再奢求其他。那曹大人……你……你告诉他,好自为知吧,权当当日的颦如已经死了,无须再记挂,更无须再见面了!”颦如虚弱地靠在杜宇身上,说着说着,止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允禧登时手足无措地慌乱了起来。
皇家子弟的最大悲哀就是亲情的渺茫,当日帝玄烨老年得子,对允禧等几个小儿子,早已没了初为人父的喜悦和关注,有时候尚不如看待如弘历等孙辈来得亲切和蔼,好在母妃得宠,使得自己能常伴慈母膝下,享尽舔犊之恩,与皇额娘更有着相依为命的凄凉况味,更兼知书识礼,尤其崇尚孝道,自幼对皇额娘都是恭敬孝顺而唯恐不足,因而今日虽有诸多事情需向皇额娘查问,但一直忧虑皇额娘身体虚弱、心下不忍,宁可抗旨、宁可多费周折也不肯惊扰皇额娘。今日原本以为,有着当日那般情分的舅父前来劝慰,皇额娘必当大喜过望,既有益于身体精神,如又能寻到真相的蛛丝马迹使自己得以完成圣意,岂不是两全其美?!因而兴冲冲进了畅春园兰藻斋,兴冲冲将若容欲进宫之事合盘托出,却万不料到,皇额娘竟是如此断然拒绝。
见颦如只是暗自垂泪,允禧哑口无言,红钰急忙上来圆场道:“主子,王爷如今这么忙碌还特特的来看您,为了给您排忧解闷,还要安排曹大人进宫来,您就领了王爷这份情吧!”
“红钰!”颦如声音严厉地喝道:“凡是自有天意,何须我等筹划!这一生,我已是自误,再不需救赎!别人不懂我,你跟了我这么多年,难道还看不明白我吗?”
“可是……可是皇额娘,您……”允禧满怀心事,急切地说:“您即便打算自绝于世人,但是总要替身边人想一想啊!”
“王爷!”红钰急忙不顾尊卑阻拦道:“主子就是因为心中总是他人,从不为自己着想,才落得今日这地步啊!”
颦如何等冰雪聪明,立时从允禧的神色言谈中察觉出异常,在枕上艰难转头望着允禧的眼睛问道:“禧儿,你心中有什么事吗?明说吧!额娘尚需替身边何人着想?想不到额娘这残败枯骨,还能对身边人有诸多妨碍!你有何话说,尽管请出圣旨,问就是。”
一听皇额娘起了疑心,允禧不禁暗暗为颦如的心细如发惊心,急忙遮掩到:“孩儿不是这个意思,孩儿是说……孩儿是说……哦,孩儿是说,您不是一直在寻找子佩姨姨的消息吗?如今孩儿已经得了确切消息,您不想搭救她吗?”
听到子佩的消息,颦如立时精神一振,扶着杜宇挣扎着撑起身体急急问道:“真的吗?她在哪?她还好吗?”
允禧只得将遇到雪芹父子并偶遇子佩母女的过程详细说了出来,当然刻意回避了培茗那一段,叹口气道:“待孩儿回去,立刻就安排这件事,皇额娘尽管放心吧!只不过即便她母女救出来,恐怕孩儿也不敢大意带她们进宫来给皇额娘请安了,毕竟……太冒险了啊!”
颦如长吁一口气,点头道:“只要她平安就好!红钰,你记得一会儿赶快去向瑾太妃处说明,前日子矝也病了,但愿这个消息能令她好起来!不过你要说得缓缓的,不要说子佩吃苦受罪,免得子衿心中不安!”她悠然道:“子佩她能有个好的结果和下落,我也少了桩心事,走得也安心许多!”
“皇额娘!您千万不要总是做这样丧气的想头!孩儿愿能永远侍奉于您膝下。”说着允禧泪水夺眶而出。
“傻孩子,皇额娘这一世惊涛骇浪也算经历了不少,对也罢错也罢,都已是昨日黄花!如今还有件心事未了,你可否愿意帮皇额娘完成?”
“请皇额娘谕旨!孩儿无不从命!”
“红钰,将那书稿取来!”颦如吩咐道,不一时,红钰捧来一个绢帕包裹,颦如且不伸手接包裹,只是轻轻一手拉住杜宇,一手拉住红钰的手,流泪道:“红钰,杜宇,这么多年,委屈你们了!你俩原本早该出宫去寻你们自己的生活,都是因为我,耽搁了你们这么多年!我于心不忍啊!”
“主子!奴才心甘情愿的!”红钰顺势跪倒在颦如床前,哭泣道。杜宇一直扶着颦如,早已哭得如泪人一般,说不去一句话来。
“如今我已无法再让你们陪伴了!好妹妹们,姐姐当日曾许给你们一个未来,今日是时候了!姐姐在这世上,除了禧儿这点骨肉牵挂,再无其他留恋。杜宇你跟着我背井离乡这么多年,也该落叶归根了。那曹……曹若容,那是一个好人,男人中最可信任和依赖的,痴情专情,重情重义,必不会辜负人心!如今虽早不如先前富贵安逸,但还少不了一口安乐衣食。如你俩没有更好的去处想法,跟了他去吧!”
杜宇急忙拉着颦如的手,坚决地说:“小姐千万别说这样的话!我原本是姑苏城外一父母双亡的孤儿,全因为当日太太收养、小姐眷顾我才能活到今日,我一个奴才秧子,哪里能配得上表少爷!给曹大人提鞋也不配!就让我一生陪着小姐吧!那些儿女情长、爱恨缠绵,我在小姐身边看了一辈子,看够了,看透了,早已没有这心思了!求小姐不要为我操心了,有小姐一日,我跟着小姐,如果哪日小姐云游天外,我就剪了头发青灯古佛、替小姐诵经祈福去!”
“杜宇……”颦如抱着杜宇的肩头,泣不成声。
红钰也悲切切地叫道:“主子,我也……”
“不要!红钰,求你不要拒绝!请你帮我照顾他!求你帮我照顾他!这一生,我一直梦想着有那一日,我能陪伴在他身边,红袖添香,挑灯读书,可是我终究没有这个福分啊!求你,求你帮我圆了这个梦吧!”颦如一行说,一行泪如雨下,竟拉着红钰的手,说不下去了。
片刻,她颤巍巍地对允禧说:“禧儿,皇额娘拜托你,千万要安排照料好两位姨姨!”
“主子,奴才愿意今生今世好好伺候曹大人!主子您放心吧!”红钰哀哀答道。
见红钰点头,颦如这才将红钰捧来的小包裹打开来,原是一叠厚重的书稿,浓墨勾抹,显然进行了一场精心的修改撰写。颦如颤巍巍伸手抚摸着书稿,眼神迷离朦胧:“这是他……他所写的一部文稿,那日他交予我,说让我给这故事一个结局。可是这结局……红钰,你……你帮我交给他,告诉他……告诉他……这结局,不是我所能把握的!”
“为什么你不亲口告诉我?你既然设计了那个开始,为什么不能把握这结局?”一个朗朗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曹若容大步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