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香血液里那注定的悲情让她渐渐从梦中醒来,她无意识捕捉任何声色行影,只是在昏暗的灯下嗅着那血、汗、泪所混合的气味,这种气味是不是就叫生命?她听到自己的声音不真实的呢喃着:“我们……这是不对的……不应该的……不合乎礼教和规矩的……”
“礼教?规矩?应该?哈哈哈……”曹頔的声音带着狂野的桀骜不驯:“太子与宛妃如果合乎礼教规矩,怎么会有你?子佩与十三爷可也合乎礼教规矩?那颦表妹与若容就是太合乎了礼教规矩,于是才悲苦一生,至今日仍痴迷不悟!规矩是人自己创的,如今,我就要创造我的规矩!”
“可是……可是……老太太大嫂子他们既防嫌,怕我带累了,不许家里人理我,我们如此这般,倘被人看见,岂不又生口舌?”天香忽然被所面对的现实惊醒,又忍不住哭了起来:“你难道不是曹家的人?你快回去罢了!死活由我吧!”一行啼哭,一行气凑,一行是泪,一行是汗,脸红头胀,不胜怯弱。
曹頔毫不在意起身整理着衣衫,一边说:“先帝殡天之时,当今万岁就册封先太子为理亲王,册封你兄长弘皙为理郡王,后来你父王过世之时,又谕以和硕亲王例下葬,又命你兄长携家人迁居至京郊昌平郑家庄府邸居住,没几年又晋你兄长为和硕理亲王,成为同辈中爵位最高者,你看这万岁待你兄长视如己出、疼爱备至的,孝敬皇后去世时,你兄长还曾出任使节齐册宝。你兄长是惯常在风浪中打滚的人,什么不明白,也在奏折中称呼本是叔父的万岁为皇父,据此看来,虽说当日先帝对你父王颇多微词,当今万岁对你家至今尚算恩德深广,你家早晚有出头之日,你的身世身份,只有你皇兄一人知晓,万一身世之谜泄露,必会引起轩然大波,只有到那时,你才能认祖归宗,落叶归根,名正言顺做你的格格,这才是正理!”
天香仍沉迷在刚刚的颠鸾倒凤中,神情恍惚,一边想着如何在发生这样的不合人伦礼法之事后如何面对府内众人,一边又为着自己终是可以离开贾家、可以逃避掉那种尴尬而庆幸,却又忽地想到回了理亲王府就再也无缘见到曹頔而忧虑,一时愁肠百转、不知如何是好,越想越觉得前路迷茫,悲悲切切道:“或许这就是我的命!这世上本不该有我,我害得额娘惨死,害得阿玛抑郁终生,害得兄长家宅不宁,如今又会带累救我养我的曹家,老太太那样疼我,太太当自己女孩似地待我,我一天也没孝敬,没为家里带来一点子好处,却如今因我引得家翻宅乱、争吵不宁,还陷你叔侄如此尴尬之地,我……我还有何面目留在这里!”天香越想越委屈,更是哭得肝肠寸断:“我还是离开吧,就是一死,我也不要带累你!”天香一向在曹家按照汉人传统称呼家人爹娘,如今只在曹頔面前,再无顾忌,按照皇族称呼,唤自己父母为阿玛额娘。
曹頔一听天香要离开,自己多年筹划岂不是鸡飞蛋打,心下一急,也顾不得什么绝密大事,急忙地说:“胡说!谁说你会带累曹家,也许你会是曹家再次兴旺的根源,也是我曹頔这后半生的全部……全部希望呢!曹家今日若不顾你生死,那才是不识时务、自掘坟墓呢!”他情急之中,差点将天香是他设下的诱饵一事冲口而出,幸而急忙停住。
“哦?此话怎讲?”天香不由愣了,她纯净明朗的心中,装不下如此多的弯弯绕绕,想了想又说:“我知道你安心为我好,只是也莫要哄我,如今阿玛已逝,兄长低头做人,好久没接我去过了,我的身世也是不可传言之密,如何还有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日?”
“如今理亲王虽安分守己、谨慎小心,其实私下里正在筹划大事,因其他兄弟姐妹一直圈禁,因此他格外看重你这唯一能得自由、能看世事的骨肉,只是怕你悬心,一直没让你知道罢了!”曹頔放低了声音,悄声说。
“难道……难道他……他真的仍在心存奢望、又做非分之想不成?”天香吓了一跳,说:“可是如今父王已亡故,当今世道又那样昌隆圣明,难道还会有什么变局?!”天香越发哭道。
“也不尽然!虽说当今万岁子孙昌隆,宝亲王弘历一向为先皇和当今万岁宠爱,日后之事全天下人皆以为心知肚明,但风云变化,谁说得准!当今万岁在朝,虽有先皇遗诏,尚算名正言顺,但当今万岁大行之后,这皇位继承,则未见得一定是如今这些亲王阿哥们!你莫忘记,你兄长乃是先帝嫡长孙,这家业继承,原本应是嫡长承袭!”曹頔顿了顿,不无幽怨地说:“即使我曹家这样的小门小户,先父曹宣当日之爵,亦是由早逝的长兄曹顺之长子曹霂承袭的,我虽是他长辈,且兢兢业业为曹家奔波,却也轮不到我的!”
“可是……可是当今万岁年富力强,身体康泰,他何来的机缘?”天香道。
曹頔嘿嘿冷笑了一下,说:“虽成事在天,但谋事在人!老三曹颀如今深得当今万岁信任恩宠,他虽一向对曹家心怀怨恨,但因当日傅大爷仗义疏财、为人豪爽之故,看待你三叔一视同仁、相处甚佳,因此上他与傅大爷一直来往密切。这傅大爷经常带你见你兄长,与你兄长的关系你也深知。前日三叔为讨好万岁,四下网络搜寻炼丹制药之人,傅大爷便托我向其举荐张太虚、王定乾两位大师,如今这两位大师已被悄悄安排进圆明园,支起炉火炼起仙丹来,听得说,当今万岁还真的就吃这仙丹。这仙丹么……”
“啊?!难道说这两个炼丹之人,是我兄长派去的?!这是阴谋弑君,是诛灭九族的大罪啊!”天香突闻弑君隐情,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出了。
“嘘!此事干系重大,如被人知晓,哪怕是你三叔知道真情,也是不得了的事情。幸而如今你三叔仍被蒙在鼓里,无意间做了理亲王的刀把子!”曹頔冷笑着说,他对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也与李桐一样全无好感,虽并非全为着他庶出的身份而对其不屑,但也并不喜欢他阴郁冷漠心机沉重的性格,因此上对他此次被利用愚弄抱着一种幸灾乐祸的心情,不由得面露狰狞笑容继续说:“当今万岁殡天之时,就是理亲王时机成熟之日!理亲王如今令傅大爷在白头山聚集了三万壮丁,日夜训练调教。只待这雍正按照仙师丹药吃上半年,就会神不知鬼不觉殡添!我相信,峰回路转、柳暗花明,指日可待也!”
天香却更是提心吊胆,她那如诗如画的世界里如何经过这样惊心动魄的事情,不无忧虑地说:“纸里包不住火,万一一丝一毫泄露,那是引火焚身、死无葬身之地啊!”想想又问:“这事家里人都知道了,是吗?”
“嘿嘿,当然不是!曹家只有我与傅大爷才是理亲王心腹,此事也只是与理亲王相厚的几个人知道,家中上至老太太、太太、大嫂子以及若容等,无人得知,故此大嫂子才会如此按耐不住、病急乱投医!我们只需静静等待,不必理会他们说些什么!等到你家风云再起、你赫赫扬扬做回格格的那一日,他们才知道我这些年的辛苦,全都没有付之东流!”曹頔恨声说。
天香点点头,仿佛明白了他的意思,回思一想,又愁了起来“话虽如此,可是……可是……如今……这些都还是泡影,我……我怎么每日守着这些未知的泡沫生活!”不免又抽噎起来。她恍惚觉得自己来自情天,去由情地,原应是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尘世之女怨男痴的仙姑,如今降落凡尘,反而惹了这些风流情债,尤其想起曹霂那双含情脉脉却躲躲闪闪地眼神,心中更是慌乱至极。
“你哪里来的那些可是!可是!”曹頔烦躁起来,对于她的缠绵悱恻的思绪甚是心烦,跳着脚道:“你只需安稳过你的日子就罢了,不要计较那么多!”
“我……我何尝不想过平稳日子!只是今日之后,他们……他们如何能容得我!我在这家里,如何立足!”
“这个……你放心!我绝不会功亏一篑!我拼死也会保你平安!”曹頔道。
“叔父如何能保得她平安?!”一声质问声突然从门外传来,曹霂大步闯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