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军王十四爷允祯远远站在殿门外。
他未穿盔甲,也无佩剑,完全不似大将军王的威武装束,反而鬓发凌乱、满脸憔悴、两眼通红,牙齿咬得咯咯直响,仿佛在压制着满心中的怒气和不满。他虽与十三爷怡亲王允祥一样行伍出身,只是怡亲王性情平和、儒雅内敛,他却刚硬狂放、桀骜不驯,却都是一样的英姿飒爽、英气逼人。当日帝玄烨在时,最是欣赏十四爷允祯的耿直率真,可今日却潦倒不堪,仿佛才从狱中逃脱一般。难道,外面传说,他接了雍正帝的谕旨,即刻将大将军印务交给平逆将军延信,立即动身回京,抵京后即被圈禁起来,这都不是空穴来风?
显然他并不知道殿内母妃德妃刚刚与雍正帝那隐隐的风云,也并不知道殿内德妃的殷殷期待相见的母子深情,他也没想到雍正帝此时正在殿内,听得殿内传讯不准许他进殿,他愣在殿门外,忽然,直挺挺跪在殿门外,大声哭道:“皇阿玛,您的老十四回来了!十四回来给您老人家送终来了!您老人家怎么走得那么急,也不跟儿臣说句话啊!儿臣……儿臣要亲耳听听您的圣谕!”哭着叫着,他忽然站了起来,就向殿内冲去。
此时殿门外随着雍正帝前来的诸多皇子王爷都立于阶下,全部听到了十四爷允祯的哭声,而哭声中那分明指向雍正帝篡改遗诏、谋夺十四阿哥大位的猜测,被赤裸裸地喊了出来,当下所有人都吓得不敢做声。但因有雍正帝的不得十四入内的旨意,只得一起上前将他拉住。
雍正帝在殿内听到,心中焦躁恼怒,却又不便发作。他急忙转头示意身边侍卫拉锡,命他出去。
这拉锡原是雍和宫的老侍卫,对于主子雍正帝的眼色心态很是明白,立刻跑过去,硬拉着十四爷允祯,意图使他跪下去,皮笑肉不笑地说:“十四爷,咱万岁爷正在里面,您还不快快叩头行礼,请安祝贺!”
哪知十四爷允祯是个性气急躁、敢作敢为的人,一见拉锡的拉扯,不由大发雷霆,抓起拉锡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来拉扯我的衣裳!我不过看着四哥的面上,你又有年纪,你就狗仗人势,天天作耗,专管生事。如今越性了不得了!”伸手向拉锡脸上一拳打了下去,又向着殿内雍正帝大吼道:“我是皇上亲弟,拉锡下贱之人,若我有不是处,求皇上将我处分,若我无不是处,求皇上即将拉锡正法,以正国体。”说着,竟将拉锡倒提过头顶,作势要摔,直吓得拉锡杀猪般大叫起来,阶下皇子王爷们见雍正亲兄弟争执,不好上前劝阻,竟都偷偷暗中窃笑,尤其八阿哥廉亲王允禩笑得更是让人心中发憷。
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雍正帝实在忍无可忍,大步走出殿门,站在殿前台阶上,喝道:“老十四,你身为先帝之子,今日是什么日子!居然大闹灵堂,不忠不孝,也不怕先帝泉下有知,为你心寒吗!”
其他人犹可,那德妃一见到爱子被呵斥,急怒攻心,哪里还容得细细思索,再不顾君臣礼仪、后宫之尊,跟着冲出殿门,大喊道:“祯儿,咱们好汉不吃眼前亏,你今日暂先低低头,再图日后吧!”殿内所有妃嫔僧道俱都跟着出了殿门,站在阶前观望。
雍正帝一直在为承继大统被传得风言风语之事心中恼火,处处提防这些兄弟们日后谋逆作乱,没想到今日大庭广众之下,自己生身额娘竟然公然对自己亲弟弟叫嚣,要“以图日后”,无异于火上浇油,勃然大怒,虽不便对额娘加罪指责,一腔怒火全都向着允祯发去,怒喝道:“你蔑视皇上,目无尊长,气傲心高,朕念在你是同胞兄弟,对你一忍再忍,没想到你居然得寸进尺,着即革去王爵,降为固山贝子,改名字为允禵,圈禁起来,日后转为先皇守灵,再不得过问国事!”
十四爷允祯哈哈大笑道:“四哥!皇上!!你狠!你够狠!!我就看看,你到底是什么结果!”喊着,又向着德妃叫道:“皇额娘,你自己保重啊!儿子不孝,不孝啊!!……”被侍卫们一拥而上拉了下去。
“啪!”雍正帝刚一转头,一个响亮的耳光在他面上震响。德妃挥手又欲再打,雍正帝急忙闪身躲过,德妃见状,一头撞上雍正帝怀中,拼命撕扯着,大骂道:“你已经位登九五,称孤道寡了,却还不肯放过自己的亲兄弟,人说虎狼尚且有血性,你圈禁弟弟,冷淡额娘,还算是个人吗!皇额娘也没有指望你登基后做个什么皇太后,更没指望你颐养天年,这皇太后的位置,你爱给谁给谁,你宣读册封好了,皇额娘不怪你也不计较。如今只求你放了祯儿,让我们娘俩守在一起,相依为命平安度日吧!”
雍正帝此时无论如何也是一国之君、堂堂天子,如何能在先皇嫔妃及兄弟子侄面前承受如此羞辱,却又不好与自己额娘撕扯,只得大叫着:“皇额娘,你是不是魔障了?怎么说出这么些没道理的话?来人啊,传太医,扶皇额娘进去!”
采薇正站在德妃身后,看到德妃怒打雍正帝,早已察觉今日这事不好收场,如今见雍正对德妃大怒,暗中正合其欲另外册立皇太后旨意,不禁面带得意之色,急忙上前拉了德妃的手臂说:“德妃娘娘,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那德妃一日内经历了另册里皇太后的传言、眼见爱子在面前却被削职圈禁的无奈,如今被雍正呵斥,采薇再来拉扯,几下里受到刺激,早已神志不清、情绪激动起来,见采薇上前拉扯,急得转身跳开,大叫道:“不要碰我!你们……你们要干什么?难道是要加害本宫不成!”叫着,看面前宽敞,径直向前边冲去。
这变故来得太快,众人无暇反应,德妃已然冲了出去,力道之大、速度之急,全然不似一个宫中养尊处优的老妇,却似一头拼命护犊的母兽,德妃从采薇身旁滑过,颦如恰正侧身站在采薇身边,一只脚恰好伸了出去未及收回,德妃一下绊在她的脚上,身子立时失去平衡,直挺挺向着一根大理石擎天柱撞了上去。那大理石擎天柱雕刻着盘龙飞天浮雕,凸凹有致,其中一片凸起的龙鳞正撞在德妃娘娘的太阳穴上,血顺着德妃的头顶汩汩流出,染红了雪白的石柱。
德妃娘娘忽然全身一震,如同拉紧的弓弦,紧张收缩了一下,立刻象一个被突然刺破的气球,瞬间瘪塌下来,松垮垮、软绵绵地滑落在地上,无法控制自己地浑身抽搐颤抖了几下,再也不动了。
可怜德妃一生谨小慎微,如今亲生之子位登大宝,她本该最荣耀得意之时,却死于非命。
空气一瞬间凝固了。
雍正帝面色阴冷,冷冷地对着采薇看了一眼,又看了看宜妃,下令道:“皇额娘身体不适,立刻抬入后殿传太医来医治。宜母妃亦悲伤过度,不宜远行,一并留下医治,其他人,按规矩送大行皇帝梓宫起行!”
他想了想,又下旨道:“今日殿前之事,皆因谣言而起,朕希望,谣言止于此。如有有伤圣朝威望之言语,被朕得知,定当重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