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馨又怀孕了?!!”
这无异于晴空霹雳,吓得颦如浑身震颤!宛馨,她已经年过三旬,多年不曾被翻过牌子了!
“是的!颦如,上天眷顾我,眷顾我和宛馨,她怀孕了,是我的!百分百是我的骨肉!我们终于可以有自己的孩子了!我终于可以有真正属于我的、传承我的骨肉了!”胤礽突然趔趔趄趄从地上站了起来,激动地说。“我们要这个孩子,哪怕刀山火海,哪怕挫骨扬灰,我们也要这个孩子好好地生下来,活下去!”
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这是皇家法度绝对无法通过的行为,这件事如果被帝玄烨得知,太子胤礽不但必将再次被废,性命都难保,宛馨怀孕的消息一旦泄露,也是命在旦夕。她本能的知道,此事太过重大,牵扯太多,可是,这如海深情,如此沉重地感动了她,她任由自己泪流满面。
胤礽看着她,更迫切地说:“颦如,你哭了,我知道你一定会为情感动,一定会肯帮我们,是吗?”
“是!”她很奇怪自己居然如此毫不犹豫地回答。“我愿意尽我所能帮你们!可是……可是我又能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你该怎么做才能帮我们保住这孩子,然后人不知鬼不觉让孩子平安生下来,但是我和宛馨都相信你,我们见识过你的心机和手段,我们相信你一定能有办法!”胤礽恳切地说。
我的心机和手段?我没有!她想解释,想想,罢了,多说无益,她所能做的,是如何将宛馨日益隆起的肚子在内宫中遮掩过去,然后再让她平安生产,这实在是个太困难、太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了!她皱着眉头,低声问:“我会想办法,给我点时间安排和布置。只是孩子生下来之后,怎么办?”
“只要能平安生下来,求你一定想办法送出去,我会找个世外桃源,让他无忧无虑、远离尘嚣,做个神仙,再不要落入这帝王家。”胤礽向往地说,说着,又跪了下来:“颦如,大恩不敢言谢!上天有眼,好人终有好报!”
好人终有好报吗?颦如心中苍凉一笑,这世上,何谓好人何谓坏人呢?此事如被帝玄烨所知,他所宠幸和信赖的妃嫔,居然帮助他的儿子和另一个嫔妃云雨巫山、暗度陈仓,甚至还生儿诞女,那么,在帝玄烨心中,我当是好人还是坏人?
好人也罢,坏人也罢,如我能拥有这如海深情,死亦何撼!如遥远的江宁芷园内,仍有一颗为我不离不弃、莫失莫忘的心,在牵挂追寻着我,我亦是万死无怨的!
太子胤礽又磕头跪拜,千恩万谢出去了,幸好无人撞见。
杜宇见太子胤礽出去了,急匆匆进来,说:“小姐,您……您怎么了?脸色这么苍白?是不是受了惊吓?要不要去传太医啊?”
是受了惊吓,可这惊吓,如何是太医所能医治的呢?受惊吓,传太医?她头脑中灵光闪动,忽然想到了什么,她苦苦思索着,让自己的思路和想法渐渐清晰起来,于是她知道她需要一个帮手,她需要周密的计划,看看杜宇那一团孩子气,于是笑对杜宇说:“我不是要你去叫红钰来吗?怎么还没去?”
杜宇看着她的神色,那种仿佛刚刚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仿佛一切从吩咐她去叫杜宇的情景继续的神色,困惑不已,但还是转身去了。
杜宇刚走到门口,就差点与冲进来的培茗撞了个满怀。培茗满脸喜色,气喘吁吁地冲进来,马马虎虎行了个礼,急切地说:“禀告熙主子,大喜大喜啊!您老家来人了!江宁的曹老爷、老夫人还有公子们进京来了!前日已经到了,我兄长暗中接应着,特意找人传信进来,说万岁不日就有恩旨下来,因您即将临盆,特许老夫人进宫探视您呢!估计着这一两天就该进来了!”
真的?!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让她不敢相信。自从进宫这四年多,江宁从无人进京,虽然年节日常礼仪,江宁曹府都按照规矩送来,但那冷冰冰的黄白之物和精致的绫罗绸缎,与她,无一丝温情可言,后来虽然有殷贵暗通消息,但那毕竟是隔靴搔痒、只言片语。无数无数个无眠的夜,她总是惶恐和悲凉地笑对自己说,痴啊,陈颦如,你以为你是一只风筝,那曹府是牵挂着你的线吗?你用全部心思命运牵连着的终端吗?你不是啊,你只是一只孤雁,离群悲鸣,全无归途!
而今日,外祖母就要来看我了!我的外祖母,我这世上血脉相连的亲人!还有,虽不便进宫却也来京的舅父,还有我的表兄们……公子们也进京来了?是谁呢?谁会来?若容哥哥,你来了吗?这宫墙高耸,这永巷深深,你如何能进得来?我们如何能见上一面呢?让我再见你一面吧!一次,只要一次就好!今生,只要还能再见你一面,只要能看到你仍平安超脱地生活着,此前种种、后日万般,我都无怨无悔了!
太子的恳求与曹府的进京,像两把燃烧着的火,烧得颦如坐立不安,她心慌意乱、热切急躁地走来走去,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忽听杜宇说:“小姐,红钰姐姐来了。”
哦,她慌忙定了定心神,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叫杜宇和培茗退下后,轻轻拉过安静站在一旁的红钰的手,说:“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坐下吧,我们说说话。”
红钰道了声谢,顺从地坐下。
她定定地看着红钰,面容清秀雅致,举止大方得体,心思细密周到,为人善良忠厚,这样优秀的女子,居然会埋没在深宫,实在是暴残天物!她轻声问:“你进宫多久了?也是选秀女进来的吗?你家里有什么人?怎么一直没有得晋封呢?”
红钰没想到颦如居然会问她这些,忽然眼眶红了,强忍了忍,静静地说:“多谢主子关怀。我家原本也是上三旗包衣,那年阿玛因罪充了罪籍,我就被送进宫来,像我这样没有根基,没有亲人,在这宫中能有个位置糊口就不错了,哪里还敢想什么晋封。我进来的时候十岁吧,如今十几年了。”
“那么,既然在宫里没个出头之日,你为什么不出去,何必白白消耗了青春?”
红钰再也忍不住,哽咽着哭了起来:“我何尝不想出去过正经的人间生活!眼见着也快到了我出宫的年纪,可是我出去了,又能往哪里去啊!红尘万丈,我却连个立锥之地都找不到!”
颦如感慨地看着红钰,她常对镜自怜,叹红颜薄命,只看眼前人,就命薄过我百倍,却仍是每日笑脸迎人,在这尔虞我诈的环境中,仍是纯朴的心,实在难得!她心中忽然有了一种冲动,一种朦胧却坚定地冲动,而卿本佳人,正该有属于自己的深情爱意,如果,如果我无缘再出这深宫高墙,她如能代替我陪伴在那人身边红袖添香、抱衾拥炉,岂不是人间最如意之事吗?
于是她低声神往地说:“前路未知,你何必愁苦?也许这万般安排,都是有它原本的道理,总有一天你当感恩的,虽然现在还不知道它是什么!”
红钰心性聪明敏感,立刻听出颦如话里有话,她抬起泪眼,疑惑地看了看,知趣地什么也没问,只是说:“主子您是个善良有情义的人。您有什么吩咐,红钰无不从命!”
颦如舒心地笑了,说:“我哪有什么吩咐,只是想给你讲个故事。我的故事!”她轻声地开始讲:“我本不该进宫的……”
她难得敞开自己压抑了多年的心情,缓缓舒展开深埋在心底的秘密,对她讲述着她的身世、她的亲人、她的情感、她的爱憎,她的甘心为其万死的若容哥哥,她的外祖家族的命运所系的太子胤礽,她不得不谋划和努力的种种无奈……,还有,她的即将面对的困局和计划。
她说得痴了,她听得也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