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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香梦沉酣二赏花时(第1页)

壶换好了,帝玄烨示意众皇孙都去试一试。毕竟孩子天性好动,得到圣旨,呼啦一下子,一群五六岁、十几岁的孩子都围拢到羽箭架子边,胤禧和胤祁也手拉手跟着下了场,众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敢先伸手。

一个同胤禧差不多大的五六岁的小皇孙伸手拿起一支羽箭,恭恭敬敬送到胤禧和胤祁面前,说:“皇叔先请!”

胤祁毫不客气伸手拿起来就投,却还差了半丈远才到壶的地方就落了下来。那个小皇孙急忙递上第二支,胤祁胆怯了起来,举着羽箭,半天也不敢去投。只见正在给我们这桌斟酒的子佩走了过去,拉着胤祁的胳膊,将他整个身体向前倾,手臂伸长再加上羽箭的长度,几乎够到了壶口边缘,手轻轻一送,羽箭应声落入壶中。

一群孩子唏嘘起来,甚至有的在小声嘟囔着“耍赖”。

帝玄烨堆积着刻意的笑意,也凑趣说:“子佩,你这就不对了,怎么可以教他们破坏规矩耍滑呢?”

子佩笑语盈盈说:“万岁只说投中有奖,没说不可以这么投啊!其实啊,不管什么规矩、不管什么事情,总会有不完备的地方,哪能没一点破绽,又哪能都这么完美呢!咱今儿原本就是只为了开心,又不为了比试武艺文采的!”

这似是随口说出的几句话,听得帝玄烨感触良多,他点点头,沉声说:“是啊!凡是都有破绽,哪里能有那么多完美!只要结果是内心想要的,也就够了!”然后,他释然了,那些刻意追求维护的情绪瞬间消失,他坦然轻松地笑了。

于是在弘皙的组织安排下,小皇孙们玩得非常尽兴。那个递羽箭的小皇孙已经投完了,安静自然地坐回了雍亲王胤禛的身边。

于是帝玄烨再也没有计较和多看一眼其他人的表情和情绪,自顾自地开怀畅饮。那夜,他喝得酩酊大醉。

十里青山行画里,双飞白鸟似江南。这畅春园真是人间仙境,美不胜收啊。帝玄烨年轻时南巡,深为江南山水和园林所感染,返京后即命宫廷画师吴人叶洮在明代清华园基址上仿江南园林建造的这皇家“御园”,以作“避喧听政”之用,并寓意“四时皆春”、“六气通达”。

一早,鸟语花香,水声树影,再加上胤禧清脆欢愉的笑声,使得颦如心中充满了难得的温情和暖意。她不由得又是赞叹又是敬服起帝玄烨来,自从太子胤礽再次被废之后,他就一并将时常伴驾的嫔妃一同迁到这畅春园来居住。比起紫禁城的延禧宫,畅春园兰藻斋的清雅幽静确实是少了几分压抑、落寞和冷清。清净了、安宁了,再也没有了那些纷争和纠缠,再也没有了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烦忧,舅父的过世、表兄的接任,悲也好喜也好,都已经如云飘过,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同来畅春园的子矝与子佩住在畅春园藏拙斋,帝玄烨恩准小阿哥同母妃一同居住,于是每日间看着禧儿与祁儿、祜儿一同在园中嬉戏玩笑,一同去讨源书屋听师傅讲学,有子膝下承欢,日子过得就分外悠闲恬淡。

当日子在清闲幽静中滑过的时候,颦如每日每日告诫自己,我要学着去忘记,我要学着去生活,我的生活和生命,不是隶属于别人的,这世上庸庸碌碌,不需要感情和执着就生存下去的人很多,我为何不能成为其中一个!为了心底那份无法忘怀的遣眷情思,我已经挣扎了太久太久。“巧者劳而智者忧,无为者无所求”的境界之于我,真的就如此高不可攀吗?

“皇额娘,皇阿玛说昨儿的宴席散得晚了,今儿可以不去书房了,孩儿去找祁皇弟玩,可以吗?”胤禧欢欢喜喜地叫着。颦如爱怜地抚摸着他稚气的小脸,因是帝玄烨老年之子,他长得比昨日那个同龄的小皇孙要瘦弱些、单薄些,但一样机灵聪慧的眼神,一样天真纯净的笑声。她笑着点头,命杜宇好生带了他去藏拙斋,一边携手送他至宫门口,只为了听得他一路清清脆脆的笑声。

刚至门口,就看到子矝领着比胤禧小十个月的二十二阿哥胤祁并几个宫女一同走来。子矝笑着说:“祁儿说不用去书房了,吵着要找二十一哥去玩,我把他送来了。”胤禧一见胤祁,立刻象出笼的小兔子一般冲了过去,两个孩子手拉手快活地说笑不止。颦如笑了,为着与子矝的心照不宣、心有灵犀。

正要走时,只见甬道上几个小答应、小常在莺声燕语、说笑着走来,欢乐热闹之意遥遥可见。见到颦如与子矝,都忙忙地请安问好。子矝笑着说:“什么事啊?看你们这么开心?”一个叫春晓的答应羞涩地回道:“刚刚遇到魏公公,他说……他说万岁爷让他去准备绿头牌呢。万岁爷今晚又要翻牌子了!”另一个叫路盈的小答应跟着笑说:“今儿不知该是谁这么有幸得恩宠了!”

颦如闻此言,只是笑了笑,心底却难免凄凉。这群女孩子,年纪不过如她相仿,甚至更小,而帝玄烨已是年过花甲啊!自从帝玄烨目睹了宛馨与胤礽的欢爱后,再也没有翻过牌子,后宫侍寝的嫔妃都只是相伴说说话儿就散了,雨露之恩似已从宫墙内飘散。而这深宫中宫女,没有阿哥格格在身边亦没有主位封号,待帝玄烨百年后,所能面对的,便只是深深高墙内无人问津、被彻底遗忘地凄凉终老,难怪这些未得侍寝的宫女们心急如焚、手足无措,因而今日听闻帝玄烨又有了遍洒雨露的兴致,都如此期待与兴奋。

颦如摆摆手令她们去了,同子矝进了兰藻斋。

子衿细细看着颦如的脸,轻笑道:“你怎么面有不虞之色?是不是思量万岁爷会不会翻你的牌子?”

颦如急忙笑道:“姐姐取笑了。实不相瞒姐姐,这几年不再侍寝,又有禧儿在身边陪伴,妹妹反而觉得在万岁身边时更加自然、坦然和怡然。其实在心底,妹妹私心觉得,万岁更象我的父亲、舅父甚或祖父,而不是……”她本想说“而不是情长款款、画眉理妆的才貌夫郎”,忽想起过于莽撞,急忙住口,心中感叹,我的三生石上比翼同心的那人,亦是已不再迎风洒泪、对月伤怀,早该软玉温香抱满怀了吧?只是但见新人笑,可闻旧人哭??

“而不是什么?你不是一直设计着专宠六宫的吗?”子衿笑道。

“姐姐说哪里话来!妹妹何尝是那种喜欢荣宠名利、心肠狠毒之人啊!”

“我一向也认为你不是,当日宛馨姐姐被禁足之事,我也一直私下怨你过于狠毒,一致她自缢而死。后来才得知,还是你求了万岁要放宛馨出来的。后来这两三年,我看你也还是安静平和,大概是当初错怪了你,你也是为了你当日腹中的禧儿,未免关心则乱吧!”

“俗话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时间是世上万般最好的良药,原本宫中的种种误解、难堪、不愉快,都随了它去吧!即便采薇仍对我耿耿于怀、退避三舍,又能如何呢!我如今心里唯一的念想,就是禧儿的平安康健。”

“是啊!”一句话引起了子衿的感叹,“你我都是为人母的人,岂能不为自己的孩子打算。原本我也不明白荣妃、惠妃、良妃她们那些勾心斗角,现在却不同了。可是万岁爷年岁已高,禧儿他们都还年少,万一有个风吹草动,如何安身立命啊!尤其今日,储位空虚,大事未定,谁知道会是什么样的结局!”她见颦如皱眉细听,更进一步试探道:“妹妹你自己也有皇子,如今万岁爷对你圣眷正隆,难道你不想禧儿位登九五,你也好有皇太后之尊啊!这岂不好过其他阿哥登基后,诸多危机!”

颦如闻言,立刻警醒,沉声道:“姐姐慎言!妹妹只当姐姐是句玩笑话吧!权且不说咱们本不该过问朝政大事,只这储位之事,万岁爷成年皇子众多,禧儿祁儿都在幼年,即便万岁爷真的能冒天下之大不韦,使他们其一托付重任,试问他如何驾驭众多兄长?如何能坐稳江山?那不是爱他,而是害他啊!姐姐如果是试探妹妹则罢了,如果姐姐真有此心,妹妹也劝姐姐,还是趁早打消了这念头,免遭杀身之祸,也莫要带累九族!”

子衿闻言,面色舒缓,笑道:“颦儿,这许多年的纷争,你仍旧没有迷了本性啊!”

正聊着,只听得门外急冲冲的脚步声,子佩冲了进来,尚未站定,喘息着急切地叫道:“哎呀,姐姐你在这啊!我可找到你了!你……哎!你快帮我想个办法吧!万岁……万岁今晚翻了我的牌子啊!”

颦如不由心里一阵悸动,一如当日胤礽来她宫中时一样,她强烈感到命运那不祥的血腥味道又一次在她周边舞动。她本能得知道,这平静的岁月,又将滑出她的生命。

却听到子矝兴奋激动和热烈地声音:“太好了!你终于终于也有今日!好妹妹,姐姐一直在心底为你叫屈呢!咱们同日进宫,以你的容貌、性情,如果不是各种烦事,机缘不巧,早就该被万岁宠幸了。昨儿的家宴上,你那么醒目那么亮丽,我就猜到了你就要峰回路转、海阔天空了呢!你就该赶快去香汤……”

“姐姐!”子佩厉声打断她的兴高采烈,声音急切里带着悲哀:“姐姐呀!不是你想的这样的!我……我……”她转头看见了颦如,好像忽然明白了我那才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竟然对着颦如和子矝,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姐姐!求你……求你们救救我!!我……我不想侍寝!我……我不能去侍寝!”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在说什么?”子矝一脸的困惑:“你怎么会不能侍寝?身体状况没问题才递上去的绿头牌呀!从小额娘阿玛就教我们入宫的规矩,你怎么会不想侍寝呢?这是那些答应、常在求都求不来的呢。今儿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羡慕你、嫉妒你呢!万岁多年不翻牌子,头一个就翻了你的,你该自豪啊!你……”

颦如急忙拦住正要继续说教的子矝,柔声对子佩说:“你先别着急,慢慢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子佩依旧跪着,不肯起来,碍口却清晰地说:“我……我已非……已非完璧,沐浴时嬷嬷例行检查,肯定能查出,我……我会被处死的,家族也会被牵连!”

“啪!”一声响亮的声音在子佩脸上响起,子矝想也没想竟然伸手挥了子佩一个耳光,气愤地喝道:“你也算了色赫图氏的女儿!我替阿玛额娘教训教训你!你……你已入宫为妃,居然……居然如此放荡!你现在怕了,做的时候,就没想过吗?!”

颦如急忙伸手拦住子矝,说:“现在多说也无益了。子佩,那人是谁?你不侍寝,有什么打算?”

子佩的眼中并无丝毫的畏惧和羞愧,却燃烧着执着的热情,一如当年的宛馨,她清晰地说:“这些年来,我经常出宫,每次都想,不要回来了不要回来了,外面的世界才是我的,才是有情有义快意恩仇的世界,可是每次我都会想到姐姐你,想到阿玛额娘,想到家族。虽然后宫佳丽三千,多我一人不多,少我一人也不少,可我毕竟是顺贞门进来的有名有号的宫妃,我无故失踪,肯定会带累很多人,我不想其他人为我受牵连,我这才每次都要强迫着自己再回这牢笼中。原本想着等当今万岁大行之后,人员迁移混乱时趁乱走掉,没想到今儿……今儿会被翻了牌子。我宁可一死,也不会去侍寝的!我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这一生,我只有他一个男人!”

颦如与子矝都被她这激烈的语气吓得呆住了。子矝战兢兢地问:“他……他是谁?!”

“十三爷胤祥!”子佩大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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