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
枉费了,意悬悬半世心;好一似,荡悠悠三更梦。
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
呀!一场欢喜忽悲辛。
叹人世,终难定!终难定……终难定……”
那声音悠悠远远似从井底传来,笑着的,却透着刺骨凄惨悲凉,透着看穿一切的空灵,一如这夜空中冷冷的晚风,她被这声音吸引着,吸引着,俯身向着井里看过去……
三天后,又一个来井边打水的囚犯发现了井边的尸体,人是冻死的,尸体夜里冻僵了,白日迎着晚春的阳光又化开,招来许多虫蚁,夜里复又冻住,这般反复,被发现时,已是腐烂不堪,面目全非了。那日牢头们只顾着喝酒,竟然忘了牢内少了一个人,直到发现了尸体,才恍然知道出了事。这种死囚牢中死个人是太正常的事情,胡乱向上面报了个病死,找人草草掩埋在牢房后的乱坟岗子,就算完事了。
……
消息传到曹府,已是三个月之后了。曹府人经历太多变故,心硬了冷了许多,更何况如今百合扶了正,对于已经休掉的媳妇,是不给进祖坟的,这事也就换得全家人几声叹息,李夫人为着哥哥、妹子、外甥女,照实狠狠落了几滴泪,也就无可奈何了。
若容闻之,大哭了一整天,不顾孙老太君阻拦,执意上书给怡亲王,恳请看在李桐已死的份上,对于李家从轻发落。恰逢雍正上任伊始,政令推行顺畅,心情愉快,而李煦任上亏空已核实补请,怡亲王上奏雍正皇帝后,不日下旨,李煦全家着宽免处斩,发往打牲乌拉。虽然死罪改成了活罪,但那李煦七十三岁的老翁,发往北国苦寒之地,哪里还有生路,到了雍正七年的二月,终于冻饿而死,终年七十五岁。其全家老小,太太奶奶小姐少爷及尚未散去的家下人等,除去被卖掉为奴者,均流散在塞外,存活者寥寥。
这已是后话了。
逝者逝矣,是否知道人世间尚留存的这些哀伤悲戚甚至尔虞我诈?
颦依旧无法忘怀帝玄烨临去时望着她的那苍凉的眼神,那絮絮的深情低语,看着身旁人忙碌纷乱,她庆幸自己能置身事外,不涉其中,做个局外人,被新皇帝雍正以保护的名义幽禁起来,不见任何人。这样最好,这样也许最好,即便听闻苏州织造李家被抄家革职,即便知道其他几家织造在劫难逃,只要曹家仍是平安无事,她何不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当了过眼云烟!
帝玄烨去世当夜,雍亲王胤禛恸哭扑地,亲自为帝玄烨更衣,又以新皇帝的身份下令七阿哥允佑守卫畅春园,十二阿哥允裪先行回京陈设灵堂,十六阿哥允禄和世子弘升护卫宫禁,十三阿哥允祥与隆科多负责由畅春园至紫禁城沿途的护卫,一切是那样妥当周密、严丝合缝。
雍正帝在乾清宫为帝玄烨行大殓礼,帝玄烨的梓宫在乾清宫中停放了二十天后,由乾清官移至景山寿皇殿,朝中举行了隆重的奉移礼,烧纸锭二万,纸钱六万,五色钱锭五万,还烧酒饭二十桌,整羊九只。王公大臣按等级分别聚候在梓宫经过的东华门外南池子口、东安门内大街、骑河楼口、沙滩口等地。帝玄烨梓宫出景运门后安置在八十人抬举的大升舆上,由雍正帝亲送至了寿皇殿。
终于,各种繁文缛节过后,明日,帝玄烨梓宫要最终移往遵化景陵,入土为安,再不受世事骚扰,而先皇嫔妃,护送帝玄烨梓宫后,亦当一并移居紫禁城宁寿宫,静待终老。
宫中传出雍正帝谕旨,令先皇嫔妃收拾收拾,今日起行回紫禁城,明日一早去景山寿皇殿接帝玄烨梓宫出城。于是这安静冷清了多日的畅春园,又复活了起来,幽禁之意亦随之解除——无他,经过这几个月的暗礁险滩,想来雍正帝已涉险过关,因而无需再防范了吧!
多么庄严隆重的皇家礼仪,多么仁孝礼仪的盛世之邦!
颦如静居在畅春园中,早已听闻这种种细节,心下凄然更甚。如今畅春园中的宫妃,除了帝玄烨临终侍奉在身边的采薇、子矝同她一并被幽禁外,只有随驾的宜妃、前些年被册封的和妃及密嫔。
和妃一向只遵从帝玄烨旨意,专以教养弘历为事,其他一概不问,弘历八九岁上搬出畅春园回雍和宫后,和妃仍是每日派小太监监察其功课、过问其饮食安居等事,其余诸事均不放在心上,如今帝玄烨驾崩、雍亲王嗣位、弘历加封贝勒,和妃更是心无旁鹫,一心扑在弘历身上,终身有了依托,因此面对帝玄烨的丧葬,甚是坦然。
密嫔自那日目睹废太子胤礽与宛馨之事而立誓封口后,更是慎言检出,对任何事不闻不问,况身体一直未能痊愈,病痛不断,能随驾帝玄烨身边,已是万分满足,即便李煦家被抄家流放,她也毫不计较,仿佛孑然一身,心境空荡,如今更是心无杂念,只求平安终老。
子矝年纪虽轻,但历来恪守礼教、随时从分,全无非分之想,又兼着替妹妹子佩悬心,更是希望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心一计守着二十二阿哥,一如枯木死灰般。
而唯有采薇,却似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焦急万分,一次次寻着种种方式借口瞒着侍卫太监传递物品去宜妃宫中,宜妃亦是与其多次传递,不知在行什么勾当。今日终于可以自由出入,采薇如出笼之鸟,飞也一般冲去了宜妃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