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理想的情况,此后韩雪色于他将无秘密可言,就算想隐瞒拳法所得,也逃不过应风色的心识搜索——虽说如此,毕竟全是理论,能不能如预期般生效,谁都说不好,只能尽力推敲得更细致一些,并祈祷冰无叶真是天才,让这个建构在其伟论上的小小修正,不致成为空中楼阁。
这也是不能向鹿希色透露的原因之一。女郎绝不允许《冰心诀》流出,哪怕阉割版也不行。
为了这份新活计,应风色避开所有人抄誊删补,绞尽脑汁,忙得不可开交,十日之期转眼即过。鹿希色编好了下山的理由,而应风色连对福伯都没怎么交代,只说出外散心,让他简单收拾好行囊,便偕鹿希色离去。
东溪县与阳庭县相邻,从龙庭山脚到县城尚不足二百里,两人未特意赶路,驰马大半日,太阳没下山便已入城投店,喂了马匹上等草料,探听到养济院之所在,打算翌日起早往访。
养济院收容鳏寡孤独,多由地方大姓的宗祠筹办维持,以照拂族中老弱为主,行有余力,方及乡里。
东溪县郊的养济院不属此例,邻著一座名为“观心庵”的老庵堂,乃庵中比丘尼所设。前朝覆灭,东溪左近有许多骤失父母、惶惶无依的可怜孩童,为观心庵的尼姑收容保护,甚至在庵外增建院落,几十年来抚孤无数,县衙仕绅等无不感佩,日常多行方便。
观心庵与养济院一早便大开中门,庵内时有香客进出,庵外树下设有茶棚,虽不及龙庭山诸丛林之盛,在东溪县这个小地方倒也不寂寞。
养济院外头,有几名孩童嬉戏,一名十六七岁的少女拿竹帚扫地,偶尔制止顽童胡闹,以免扰了隔壁清修。
应、鹿二人在道旁乘凉,足足观察了一刻有余,赶在路人生疑前起身,正欲上前攀谈,鹿希色却拉住了他。“你喝碗茶歇会儿,我先去问那小妞。”颔尖朝茶棚里一抬。
应风色想想也有道理。两人同行,万一被拒,只能鼻子一摸齐齐滚蛋,不如分作两路,必要时能换个名目再试一回。
果然少女似被女郎的美貌与气势所慑,频频摇头,抓着竹帚慌乱退后,只不敢撒腿就跑。见一名中年女尼步出庵堂,如溺者遇浮木,大叫:“师太,师太!”一溜烟躲到女尼身后,动作竟十分敏捷。
中年尼姑的身量不逊鹿希色,橄榄子似的尖削长脸甚是严峻,像是会打顽童板子的那种人。
鹿希色背影站得笔挺,曲线婀娜,路上回头瞧她的人却不多,说话缺乏三姑六婆似的激情,让女郎少了点人味,但对手在这点上倒也不让,两人只动嘴唇,身不颤、目不斜的模样,活像是一对雕刻人偶。
蓦地鹿希色回头一指,女尼眼皮微瞇,投来的威压毫不亚于高手对垒。应风色头皮发麻,僵硬点头微笑,暗将鹿希色骂上五百遍不止。
你要上戏,怎么也得打个暗号吧!哪有说来就来的?
女尼冷冷移目,薄唇歙动了几下,携少女拂袖转身,泼喇喇的衣袂劲响宛若风卷野火,无比飒烈。要是门楣上挂的不是“观心庵”而是“无乘庵”,应风色都想猜她是惟明师太了。
“……怎么样?”
“小妞说没有姓江的姑娘,尼姑认了,只不让见,教我们死了这条心。”
“你怎么谈的,”应风色听得蹙眉。“能谈成这样?”
“我同尼姑说,我家公子爷陶夷应氏出身,三妻四妾也是寻常,江姑娘的出身做不了正妻,就算怀上骨肉,也难说动老爷夫人。劝她莫以此要胁,公子爷肯来接她,足见有情——”
你这是往渣里编啊!要是传到江露橙耳里,还不活劈了咱们俩?应风色气到笑出来,咬牙切齿:“那尼姑居然也信?”
“本来不信。”鹿希色压低声音。“但她看出我欢喜你,做这事可委屈了,说我日后若无处容身,可来东溪养济院,保管我安心生下孩儿,谅陶夷应氏也不敢寻衅。”
合著你是在拔舌狱买田置产,几世人都不想上来了。青年余怒未消,思路却先于意气,灵光一闪,忙捉女郎腕袖起身:“回头再找你算帐……这边来!”
两人避开往来耳目,窜上一顶枝叶繁茂的树冠,眺见院后羊肠路间,一抹衣影越奔越小,不是洒扫的竹帚少女是谁?
应鹿一路尾随,穿过田野林间几处聚落,当中少女只在一间小茶舖稍作停留,讨了碗水喝,不多时便来到一座独门独户、南方“一颗印”式的小巧宅院前。少女娇喘未止,单薄的酥胸不住起伏,连叩门环无人相应,急唤:“露橙,露橙!”半晌,黑漆大门“咿”的打开门缝,乌影遮光;少女凑近说一阵,才转身离开。
“原来江露橙躲在这儿。”应风色与鹿希色交换眼色,一人望风,一人绕着小宅转了一圈,确定无有埋伏,才联袂跃上墙头。
院中的青石墩上,一名黄衫少女支颐闲坐,身材腴润、雪肤花颜,微瞇的眼缝里透著一抹狡黠灵动,模样娇俏可喜,遑论鼓胀成团的丰满奶脯是何等惹眼,正是结识于第二轮降界的水月弟子江露橙。
“应师兄、鹿姐姐,果然是你们!”
江露橙一跃而起,薄薄春衫里不住双丸跌宕,明明只露出小半截乳肌,却被橙黄色系的衣料子衬得加倍精神,晃得人满眼雪耀,无比酥莹;忽想起什么,匆匆停步,朝着门廊叫道:“还躲什么呀?又不是别人。”明显是说给应风色听的。但这很江露橙,谁都不意外。露骨的讨好与直率相抵,只要最终好感大过了反感,就令人讨厌不起来。
廊簷下响起一把清脆的嗓音:“净是你喊,我又没瞧见,你让他下来啊!”明晃晃的剑尖递出门廊,声线虽是跋扈嚣张的大小姐,依然十分动听,可以想见少女皱着鼻尖挑眉的狠劲,仿佛高高翘著蓬松的尾巴走在老虎前,却以为自己是万兽之王。
应风色忍着笑意,偕鹿希色一跃而下,转身长揖道地:“小师叔安好。久疏问候,望师叔原宥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