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均老道向谈起火中三昧,却是话锋一转,朝盛逻皮发问。盛逻皮作为一方土主,聪慧之处远远超过常人,又哪里听不出灵均老道的言外之意,沉吟片刻,答道:“道长所说的君臣民三火,我都不曾领悟。我所知道的,乃是先祖父细诺罗躬耕山间,领悟人道变化,带领族人团结归一,兴建城邦,开国保民。蒙家几代人殚精竭虑,运转天人之道,乃是传承坐在,是不灭之薪火。”
灵均老道一挑眉毛,却不料准备盛逻皮一个西南土著,也能说出这般有道理的话语来,言语之间,倒是真印证了他方才所说,对中原的一应思想理念都有不俗的理解,的确不是一个偏安一隅的野蛮土主。
还不等灵均老道说话,那边的杨法律和尚又是说道:“道长先前所言之‘三昧’,乃是出自我佛门的道理,即为‘三摩地’之意,乃是心境纯一,枯寂一念的正定之意。三昧之火,便是穷尽智慧后的一丝灵光外显,跳脱三界之外,不在五行之中,打破一切恒常,展现诸法无常之意。”
师徒四人又是一愣,转头看向那杨法律和尚,却见他神情自若,面含慈悲,丝毫没有什么争论道理胜负的意思,只是一心传播理念,度化世人。佛家经典无算,流派众多,一应道理在自圆其说之外,也有许多自相矛盾之处,若是师徒几人要与他辩明这个道理,却是十分为难,无论说出什么,他却是总有说法来解释的。
望舒先前捉弄了乌蛮祭司,这下听见杨法律和尚开口,看了一眼师父,自己向前两步道:“大师所说,这三昧之火跳脱了三界五行。小子无知,敢问大师,可曾见过什么东西,真能够跳脱五行之外么?”
说着话,望舒伸出手指,朝着面前的虚空一点,只见一点火光冒出,不升不降,不烈不灭,毫无依托,就这般安安静静地在众人面前燃烧。随后,望舒手势一变,以这一点火光为起点,手指在空中划过一个圆圈,又变出四团一般无二的火焰,形成一个圆圈,在空中静静燃烧。
不待众人反应过来,望舒嘿嘿一笑,指着一点火光道:“五行相生相克,火中生土!”话语一出,便见那点火光扭曲转变,化作一捧沙土,漂浮原地。随后,望舒依次指向其余几点火光,口中说道:“土生金!金生水!水生木!木生火!”
随着他手指点出,剩余的几点火光也是一一转变,由火成土,由土金,由金成水,由水成木,一应变化之间,自然流转,丝毫没有刻意流露,尽是自然变化,天道五行轮转。
一时之间,杨法律和尚和乌蛮祭司俱是一震,相互对视一眼,眼神中满是震惊,却是看见望辉施展这一手,用自身法力在虚空中创造五行变化,威力着实一般,其中的道理却是万分深刻。五行道理,在民间流传广远,两人也是知晓,却不能像望舒这般,从一点法力之火开始,层层转变,衍生其余四种,随后叫其流转不休,隐隐达成平衡,自成一体,生克之间,力量不曾流失分毫。
灵均老道见状一笑,自是知道望舒的五行法术十分精妙,却是一下子叫两位乌蛮高人吃了一惊。道家法术的修行,总是有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取经中“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的意思。寻常修行之人,若要练就神通法术,多是从“两仪”、“三才”、“四象”、“五行”等等变化中寻到一个基础,以一点破开神通大门,进而演化其余法门。
望舒跟随灵均老道修行多年,道理自是不差,法力却是有限,不过是修行了五行道术,专精其中“火”之一道而已。然而就算是他专精于火,也能靠着前辈先贤圣人的道理,虚空变化,运转五行如意,一切生克变化,尽在心中流转,一朝显露出来,却不是乌蛮人的原始宗教所能比拟,与佛家的见心明性神通也有不同,倒是叫两位高人开了眼界不说,心中多有忌惮之意。
也是望舒自己天赋过人,这一手五行转化用的十分精妙,远远超出寻常人的手段。毕竟五行转化之间,多少会有力量的流失转变,要想望舒这般,将一缕火焰经过重重转化,变成其余四种,最后化为水气,却也是十分困难,没有对五行道理的深刻理解,断断是做不到这一步的。
更重要的是,望舒一个年轻小道士,施展了这等神通,却是叫乌蛮祭司和杨法律和尚一时心中有了忌惮,不能再以道理来反驳于他,只能要么认输,要么用法术演化对抗,却是破去了与和尚论法的困局,所谓以力破法!
其实真要说起道理来,无论灵均老道也好,三名弟子也好,也别是嘉月道姑在场,倒不会在言语上落了下风。只是今日乃是南诏王登门造访,若是不能一举展现道门的神通手段,折服众人,却是难以在此处立稳跟脚,倒是叫南诏王心中为难。
如今望舒显露着一手神通,真真是给在场众人以极大震撼,展现道门神通的同时,也蕴含了以法论道的意思,各种道理运转变化,亦是精妙非凡,已然占了上风。
原本道家神通,入门就比佛家容易,不必证就罗汉菩萨果位,只要入门即可,一应神通道理之间,比之佛家要占便宜许多。也是中原人才辈出,历史渊源雄浑,前有三清封神,后有百家争鸣,世俗之中的理论已然领先于宗教修炼,又是指点带领,自是神通无量的。而佛门在中原大兴,却是在焚书坑儒之后五百年,才有达摩和尚东渡传法,根基山自然是要弱一些。
更重要的一点是,杨法律和尚不过是乌蛮土著,虽然天赋慧根,禅心坚定,却始终是个修来世而不求今生的寻常和尚,讲道理或许不弱自,是佛法精深;可要论神通,又哪里会比得上修仙求道,在中原道门都有莫大声望的灵均道人!
平心而论,望舒的这一点点法力,在乌蛮祭司的眼中实在算不得什么。虽然他之前为望舒御使灵火,转化五行的手段所震惊,但他毕竟是乌蛮人传承数千年的祖宗在人世间的代言人,其力量来自于山水自然和祖先庇佑,赶山填海不敢说,呼风唤雨的神通还是有的。只是此人只修祖灵一脉,类似远古巫教传承,徒有法力,却难以运转精妙神通,可谓“有术无道”,一时自是有些忌惮灵均老道师徒几人。
一时之间,杨法律和尚和乌蛮大祭司都是后退一步,站在了盛逻皮身后,表示他们认可了灵均老道一行人的神通法力,不再阻挠他们,也不能阻挠他们。盛逻皮见两人这般样子,心中也是有了计较。
原本对于南诏来说,无论佛家也好,道教也好,蒙家的主事之人,都是愿意与他们沟通往来的。毕竟如今大唐天威所在,周边小国部落也是万分敬仰,其对中原文化宗教的信仰之处,丝毫不弱于李唐一门。只是人世间欺世盗名之辈太多,神通手段流传太少,若是所来的道门中人神通有限,又或是道理不明,盛逻皮自然不能叫他们蛊惑了百姓。
如今灵均老道的弟子展现了道门神通,盛逻皮也是一时欣喜,又想起先前老道关于“火”的论调,似有言外之意,又想与他沟通下道理,便问道:“道长神通无量,我十分佩服。不知道长此番前来,所为何事,所求何物?”
灵均老道见两位高人退下,知道自己一方已经有了说话的权力,这才微微一笑,说道:“老道士前来贵土,乃是为了传播三清道理,教化一方百姓,协助诏主治国,成就一番事业。”
盛逻皮眼皮一跳,心中一喜,脸上继续不动声色道:“道长所言之意,却是我治下子民,不同道理,不服王化,不顺天命么?”
灵均老道依旧笑笑,说道:“诏主治下的百姓,自是天然质朴,自然近道,难得的根骨福气。只是西南乌蛮,共有六诏,除了你蒙舍之外,还有另外五诏。六诏诏主虽是同出一源,却又互相攻伐,连年征战,消耗民力于内,万民不得安生,实非天言王道所治。老道士观星象,知天意,知道诏主乃是有福之人,只要有道相助,定有一番作为。”
灵均老道此言一出,大殿之中众人俱是一身冷汗。他这话说得委婉,其中意思却是十分明显,已然有意辅佐盛逻皮一支称霸,占据一方土地。
盛逻皮好容易平静下来,压制心神,又自说道:“道长自有远见,又不知要如何辅佐于我?”
灵均老道哈哈大笑,说道:“非也,非也!诏主所言差矣!老道士此来,不是为了辅佐诏主,而是要教化一方百姓,将自古西南蛮荒之地纳入天道所领之中!一炁演两仪,两仪化三才,三才天地人,三宝师、道、经!道德传播,开化民智;民智即开,王道盛也!道理辅佐统治,统治推行道理,百姓万众一心,大事定矣!”
灵均老道这番话,说得是传播道理,教化百姓之后,自能帮助南诏统一,却不一定是辅佐盛逻皮一人。他这话已经说得露骨,不似寻常道家话语玄妙,只是所谓“道法自然”,这等通俗露骨的言语却是最叫人相信。
随着灵均老道话语说出,殿中众人都感觉一时天光浓烈,照入殿中,叫人睁不开眼睛。耀眼天光之中,众人模糊看见三道人影施施然走入大殿,走上空置的神位。随着一番谦让动作,三道人影中老迈持杖的一人坐上了正中主位,其余两人安坐两旁。人影坐定,神位之上顿时青光弥漫,照亮殿堂,照耀山脉,甚至照射到了数十里外的蒙舍城中。
一时天音渺渺,天花乱坠,方圆百里之内弥漫起清净香味。在这神异情景之中,灵均老道领着三名弟子,朝着神位深深跪拜,口中呼道:“恭迎三清天尊降临!”
殿中其余众人,就连乌蛮祭司和杨法律和尚也是一时难以自持,纳头便拜,却是拜向着天地间最大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