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千百年来,每个脑子清醒一点的皇帝都知道,一旦剥削过头,百姓活不下去是要造反的。
但是,自古以来的朝代全都是盛极而衰,从没有一个能万万岁不消逝的。
这是皇帝不知道要善待民众吗?
是人的欲望永无止境。
整个社会运行的规则,注定了王朝建立在百姓的血汗上,即使皇帝想做仁德皇帝,漫长时间累积的巨大的不事生产的贵族群体也不会收手。等到百姓上交的财帛粮食不足以供给的时候,矛盾会促使社会进入动荡。
这绝非一两人能解决的问题,即使是当今圣上,她也不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世界。
从前,男人踩在女人身上,高贵的男人踩在低贱的男人身上、母亲踩在孩子身上、父亲踩在母亲身上……一层层堆叠,就像石砖堆砌一座高高的塔,最上面的是皇帝。
每个人都被定下了规矩,规矩就是石砖之间的米浆泥灰,严丝合缝地拉紧石砖之间的关系,保证这座高塔能够长久存在。风沙消磨高塔的结构,流水冲刷高塔的底层,直到高塔头重脚轻,从某一块松动的石砖开始,轰然坍塌。
皇帝坐在最高处,注定是摔得最重的那个人,粉身碎骨。
所以,每一任受命于天的开国皇帝都试图将这座高塔砌得更稳固、更高大,想方设法寻找佐证,以保证后顾无忧。
但是这些开国皇帝从未想过,或许可以不去搭建高塔,或许可以选择其他的方式。因为在他们看来,这就是目前最稳妥的方式。而皇帝本人,可以得到最庞大的权力——稳坐塔尖。
人啊,是无法拒绝这种权力的诱惑的。
绝大多数能信誓旦旦地说自己可以做到的人,都只是因为还没有真正地掌握这种权力。
皇帝问女儿,想不想的时候,阿四不能回答。
因为阿四知道,自己是一个多么容易动摇的人,今日吃了一块酥山,明日就想吃两块。口腹之欲尚且不能自制,何况皇权。
她宁愿过得糊涂一些,不去面对背后的真相。
阿四有点胆怯,怕看见自己勃发的野心,更怕自己的能力跟不上欲望。
那该是多么痛苦的一件事啊。
这一点内化的怯意,展露在外成了懵懂。
谢大学士做皇子师,最要紧的任务就是要教会阿四清晰地认知自己生来握有的权柄,和如何运用它。而在此之前,谢大学士需要让阿四先触摸到这不可见之物。
于是,谢大学士将阿四从太极宫里推出来,让她走到外面,试着在楚王府发觉她自身所能造成的影响。
楚王府的属官迅速安排妥当,将争奇斗艳的小郎们安置在花园中,任由他们活动,而姊妹俩则坐高台观赏。对她们而言,这些小郎们,和花园里的百花并无不同。
姬赤华显然并不像表现出来的那样清闲,她带着妹妹在府里逛了一圈,随手在名册上圈中两个姓名,就将剩下的事全权交给阿四。自个儿收拾收拾,就在急得如热锅蚂蚁的宫人带领下,往礼部去了。
阿四则坐在姬赤华的位置,代替阿姊决定剩下的小郎的命运。
这种场景是很熟悉的,东宫里也有过一回。今后,阿四大概还要经历很多次。
得益于绝佳的视野,阿四轻易就能望见下方的每一个人,而她所坐之处布置了遮阳的帘帐,下方的人根本不能分辨坐在里面的是楚王,还是她那七岁的妹妹。
阿四照着和楚王阿姊的约定,先选出腰肢最纤细的人。属官得令,下高台传话:“眼瞧着小郎们百无聊赖,不如做些游戏乐呵。这儿有些缎带,小郎们系在腰间,以颜色赋诗,评比一二如何?”
小郎们各自下了大功夫打扮,突然间在腰上系缎带,多少显得不伦不类。但属官发话了,他们不得不从,只好选了与衣衫相近的颜色的缎带绑在腰上。
束缚衣衫的尴尬比不过奉送缎带的宫人齐声夸赞,将人夸得满面生花,捧得小郎们眉开眼笑。
属官又奉上笔墨,等小郎们将诗写完,严谨地推选了文采最佳的小郎,笑吟吟地奉上一朵撒了金粉的魏紫牡丹。
那腰肢如柳又文采斐然的小郎欣然接过魏紫,别在耳后,在同行人钦羡的目光中走到树荫下休息。
阿四远远观望,问手边的宫人:“魏紫牡丹有什么寓意吗?怎么他收到了这么高兴?”
宫人笑答:“这季不是牡丹的花季,这魏紫牡丹是用绸布制的。那位小郎收到牡丹,就说明他中选了,以后就是楚王府的人了。”
另有宫人也笑:“现在满鼎都的人都盯着这儿呢,咱们大王算是万里挑一的好人家,小郎能得大王看重,当然高兴。”
“那就按照腰的粗细,随便选一选吧。”阿四听罢,反倒是觉得没意思了。
这些小郎都是特意养出来的软性子,伸手捏一下,都不会喊疼的,还会怯怯笑对。就是摆在阿四面前,她也懒得欺负这种软骨头。
阿四的心思都摆在明面上,宫人瞧出她的心思,凑趣道:“也有些人是不同的,听说如今鼎都里的小郎都分成两派,一派是卯足了劲儿要科举入仕光耀门楣的,一派是一心装扮想靠着容貌身段入侍宫中的。真论起来,同是侍奉贵人,倒也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但前者总有些大道理能压着后者的。”
阿四听着,不由坐直身子,问:“就没有两者兼顾的?”
宫人们对视一眼,低声道:“那肯定是有的,据说去年的男状元就在曲江宴上赋诗,暗中期许能被圣上看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