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天问一愣,他还从来没有从招商方面思考这个问题。炎帝文化园是一个上百亿元投资项目,如果能够拿下来,市委宣传部明年的工作,无论是在省里的排名,还是在市里的排名,都可以毫无悬念地独占鳌头了。他作为部长没有看到这一点,作为部属的刘一民却看到了,真可谓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智慧,在算经济账方面,刘一民先他一着了。
叶天问说:“这个项目省、县两头热,夹在中间的市委和市政府并不热心。”
“那是因为有人压着不让炒,如果让炒,雪糕可以油炸,冰块可以炒热,还有什么东西炒不热呢?”刘一民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道:“市招商局和市旅游局、市工业局几大局都在争这个项目的招商权属,实际上就是在争市委市政府的高额奖金呢。”
有些人就是有通天的能耐,能够把麻雀哄下树,自然也能够把领导忽悠得团团转。领导虽说保持冷静的头脑,说不定哪根筋被这些局长把着,一不留神就热心起来。炎帝文化园本属文化产业项目范畴,他没有做好足够的思想准备来对待它,单单就这一点来看,说明他在思想观念上,还缺乏全局性,工作方法上尚缺乏主动性。
“行,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关键时刻要把这个项目的招商权拿过来,不能全拿过来,至少也要在这上面分一杯羹。”叶天问对刘一民下达了明确的指示。
待刘一民答应着走后,叶天问却后悔了。鉴于炎帝文化园背景的复杂性,他早已决定不染指这个项目,不以任何形式与其产生瓜葛。没想到刘一民三言两语,他就改变了初衷,说明他的思想在某些方面仍然缺乏坚定性,没有能够坚持既定的思想路线和原则。他这么容易就被下属挑动和说服,领导会不会因为被下属灌输新观点,从而改变初衷呢?如果领导初衷已改,他仍然抱着原来的想法,岂不是与领导的想法背道而驰了吗?
想到这里,叶天问为自己在政治上的麻木与缺乏预见惊出一身冷汗。从“炎帝文化园”项目收益角度来说,也许效率尚无法进行精确的评估,但是,一百亿元的投资砸在卫津市的土地上,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一件不可小视的大事。
当然,卫津市如此重视招商引资,跟省里政策风向改变有很大的关系。上一届省委书记强调生态文明建设,提出了绿色GDP的理念,把保住青山绿水也视为重要政绩,强调低碳生活理念;新书记到任之后,强调发展的主题,提出工业化振兴之路,通过工业化使全省的经济总量有一个迅猛的增加,以提高在全国的排位。于是,全省上下的执政理念和经济建设重心来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全省掀起一股建设工业园区的热潮,同时,招商引资工作受到前所未有的重视。
对于全省新兴的这一股工业化热潮,叶天问感觉自己形势上是跟上了,但思想上还没有跟上来。所谓形势方面跟上,主要是就工业强市等方面的宣传进行了安排部署,在市属的报纸、电视等媒体上,把工业化作为今后一个时期新闻宣传的绝对重点,开设了相关的专栏。在把旅游高速公路旁的广告牌整体发包之前,全面换上了发展工业化的宣传广告,算是对游客的一次集体轰炸与洗脑。书记和市长对这一次广告牌的整体换装十分满意,在多种场合对宣传部进行了口头表扬,要求各单位以宣传部门为榜样,言必行,行必果,坚持贯彻落实全省工业大会精神。工作上虽然有这些良好的表现,但叶天问觉得自己毛病根源还是在思想上,观念还没有得到根本性的转变,这才使得他对像“炎帝文化园”这样投资巨大、具有某种标志性意义的文化产业项目,没有引起足够重视。让他略感安慰的是,他已经安排刘一民着手准备这个项目的协调工作,也算是临渊织网、犹未为晚吧。
傍晚下班,叶天问走出办公大楼,望着清冷而迷蒙的寒天,心儿也变得颇为迷茫。他对刘根根说:“你先回家,我还有事情。”
刘根根说:“有什么事情,我送你去。”
“你走吧,走吧,我这是顺路的事。”叶天问朝着刘根根挥了挥手。刘根根不解地看了叶天问一眼,又不好不服从。叶天问今天的心情颇为郁闷,心里有很多话想说,把同学朋友轮流排了一个队,却找不到适合于诉说的对象。叶天问最后选定了两个人。他边走边掏出手机拨潘玉辰的手机号码,电话拨通,彩铃响了几声,对方却挂掉了电话。叶天问的心一下子凉了半截,心想,为什么挂掉我的电话呢?于是准备重拨,号码刚跳到屏幕上,忽然觉得不妥,他马上删除了。
他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潘玉辰却不是一个适合的对象。她太豪放了,心太粗了,可能不会在乎他的诉说,即使听了,也不会对他产生同情或者共鸣。叶天问此时心里很乱,也很迷茫,但一棵大树此时不是他的依靠,更不希望躺在一块宽阔而坚硬的土地上,那种坚硬的感觉会让他受伤。他更像是渴望一张床,一张能够把他包裹起来的柔软的床,可以像茧包裹蛹一样,把他安全、紧密而温暖地包裹在里面;或者就像鱼儿渴望一池清澈透底的潭水,把身子整个地融合在里面,心儿可以自由而欢畅地游弋。
此时,白雅琪柔媚、羞涩而带着几分小兔子般惊怯的神情浮在眼前,叶天问拨下了她的号码,电话响了一遍,她没有接。第二次接听了电话。她好听的声音有一种穿透心壁的磁音,这或许是这会儿找她的原因吧。
“你好,叶部长,有什么事吗?”她的语气很柔,很软,叶天问事先想好的理由都抛到九宵云外了,慌乱地答道:“没,没什么事,就是想看你方便不方便,方便的话,一起吃晚饭?”
白雅琪犹豫了一下,说:“方便倒是方便,就是时间稍晚一些,我刚录制完新闻节目,还要录制晚间新闻,大概一个小时左右,不知道叶部长能不能等?”
她的话让叶天问很受用,决定不错过这个机会,赶紧说:“能等,能等,我就在电视台对面‘维多利亚’等你,一小时后见,不见不散。”
“好,不见不散。”白雅琪挂了电话。叶天问握着静息下去的手机,心儿被欣喜的波涛掀了起来,把手朝空中猛地一挥。
坐在“维多利亚”茶座的僻静角落里,叶天问思想散漫漂着,想着最近发生的诸多事情,不知怎么就想到了关于白雅琪的种种流言蜚语,他居然与这样一个问题女人剪不断、理还乱,心底忽然涌动着一缕淡淡的莫名哀愁。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像一把利剑划破心的沉郁。叶天问见是潘玉辰的电话,狠狠地摁下接听键,粗声粗气地问:“喂,刚才怎么不接听电话?”
“刚才不方便,怎么?有事吗?”
叶天问见她说不方便,猜测又是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说:“没,没什么事,只是打个电话问候一声。”
“你吃饱了撑的?”潘玉辰格格地笑了起来。
叶天问果断地挂掉了电话,心想,到了这个年纪还未结婚的男人和女人,哪一个没有一段故事呢?如果想要有一段美好的爱情,应当只问现在,只问未来,不能老是与过去纠缠不休。
这个想法让叶天问豁然开朗,所有问题的症结一下子解开了,心灵一下子变得通透起来。
一小时后,白雅琪出现在“维多利亚”门口,叶天问兴奋地挥了挥手,白雅琪眼睛转到这边,挥手回应了一下,迈着轻盈的步伐走了过来。她这么一步一步走过来,迷蒙的灯光让她修长的身体起来更加曼妙动人。她穿着一件蓝色的羽绒服,里面围着一条粉红色的围脖,把她粉嫩的脸衬托出几分红晕来,便多了几分温柔可人的神态。叶天问的目光定要她的脸上。白雅琪被看得有几分不好意思,走到桌边站定,问:“叶部长,你等了很久了吧。”
“没,没。”叶天问慌张地移开目光,拿起手机扬了扬,说:“不多不少,整整一个小时,真不愧是主播,这么守时,我喜欢。”
白雅琪脱了外衣放在沙发上,莞尔一笑,“叶部长是喜欢守时呢,还是喜欢不守时呢?”
叶天问见这话问得调皮,也笑了,道:“两者兼而有之吧。”
白雅琪坐下,双手托着下巴,一双大眼睛扑楞扑楞,说:“我不管叶部长喜欢什么,但我更愿意叶部长喜欢我。”
叶天问避开她的目光,不安地说:“当然喜欢,你播音时的形象和气质,你的语音效果,凡是听过的人都说喜欢。”
白雅琪掩着嘴乐了,反问道:“作为宣传文化系统的一名职工,谁不愿意得到叶部长的肯定,谁不愿意被领导欣赏和喜欢呢?”
叶天问方才明白上了当,笑骂了一句:“想不到你还鬼精鬼精的。”
“强将手下无弱兵,有什么样的领导就有什么样的兵,小气的领导培养小气的兵,鬼精的领导培养鬼精的兵。”白雅琪兴致很好,很放得开,一上来就和他斗上了嘴巴仗。
“稍停,稍停,”叶天问作了一个停战的手势,说:“你想吃些什么,吃些东西才更有力气斗嘴,行不?”
“是,一切按照叶部长的指示办事。”白雅琪说,接过菜单随手翻着。
叶天部不满地说:“又是叶部长,能不能今晚没有部长,只有天问,或者只有叶哥,行不行?”
白雅琪撅了撅好看的嘴,道:“还不是你先叫美女主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