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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坛权威(第1页)

卫津是一座山城,城中有山,山中有城,环城的山原绿树掩映,给城市增添了不少生机,也增添了不少意趣。

省肿瘤医院位于南郊,与卫津森林公园比邻。汽车驶下环城旅游高速公路,扑面而来是满眼的翠绿。

叶天问摇下车窗玻璃,呼吸着清新的自然空气,道:“卫津被称为森林之城,并非浪得虚名。”

卓越说:“卫津的植被是以天然林禁伐为分界点,天然林禁伐之前,荒山朝石漠化方向恶化,天然林禁伐之后,森林覆盖率呈逐年上升趋势。”

“像我们这种社会资源高度集中的国家,能够集中力量办大事,办好事,如果不按科学规律办事,一条法令和一纸条文同样有可能毁掉一项伟大的事业,这又是必须警惕的,也是在未来的发展中,执政党必须加强政治改革,走制度化、法律化治国之路的重要原因。”叶天问由实到虚,由眼前提到长远,采取的是借古讽今的办法,意思是向下属表明,他对单位管理的态度,今后更多地依靠纪律和制度,强调以制度管人,而不是以人管人。

“是的,是的。”卓越边听边听头,“我们也制定了不少制度,也开展不少的活动,还开展制度执行年活动,把制度上墙等等,花了不少钱,也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努力强化干部职工的制度意识、法律意识,但传统的人治思想,官本位的意识仍然根深蒂固,不是那么轻易就能够连根拔掉的,人的劣根生不是那么容易扭转过来的。”

“是啊,”叶天问感慨道,“国家利益、民众利益就是懦弱的羊群,制度与法律就是守护羊群的最后一道栅栏,人性的贪婪就是栅栏外面凶猛的狼群,如果不坚守栅栏,或者栅栏不牢实,羊群就会暴露在狼群面前,只能任其宰割了。”

开始卓越还懵里懵懂的,以为叶天问就事论事,听到这里忽然明白,叶天问反复强调制度,其实是另有所指。叶天问到省肿瘤医院看望陈啸天老部长,除了例行的礼节性探望之外,另一个就是想解决目前面临的难题,即下乡挂职的副部长突然回归,明确要求分管部里的财务。叶天问不好直接和他理论,想借陈啸天老部长来打消他的念头,或者借这一趟拜望,解决部里的重大纷争。叶天问说制度,实际上就是通过反复暗示,在卓越心里灌输一种观念,按惯例应由他这个常务副部长分管财务。

卓越抬起头通过后视镜悄悄观察了一下叶天问,心想,别看叶天问年纪轻轻当上正处级干部,成为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仅由此事来看,他是真有这个手段和政治智慧啊。

“法律的栅栏表面上是维护所有人的利益,从现实的情况来看,他又主要是强化短板效应,维护弱者的利益,但是,这种维护弱者利益的法律拟定或者修改,如果没有一个通畅的渠道吸收弱者的意志和思想,在实际社会效用方面,就与法律的原则及拟定时的初衷相去甚远。”卓越说这话时,心里直犯叽咕,他不是学法律的,平时对法律与制度建设的关注,更多是从实践和微观的角度,很少从抽象和宏观的角度来思考。叶天问的话来得虚,他也只能以虚回应,算是空对空了。当这些话从他口里说出来时,颇有一点言不由衷的味道。

“你说得很对。”叶天问说,“按照一般的规则,法理的研究及成果应当先于法律,但在国内恰恰相反,法理往往落后于法律,你刚才的这些话,我看就是目前较为前卫的法理思想,我听到过这么一种观点,政府与百姓的关系就像酒桌上的司令与喝酒者,如果政府是酒司令,他定了规矩倒了酒之后,应当由喝酒者来挑选杯中酒,那样的话,就制度约束与利益均等方面,能实现相对的公平,如果酒司令倒了酒,又由他先挑选,势必为酒司令的腐败提供机会。”

叶天问这番话听起来有些绕,卓越倒底是听明白了,呵呵笑了起来:“叶部长这番话言简意赅,充满真知灼见。”

“哪里,哪里,这是出自一位大师的观点,这位大师还说,人们常把理论说得云里雾里,目的就是让人们不明白,佩服他们不知所云的才华,其实,哲学和社会科学都是来源于生活,能够把来自生活的东西还给生活,把道理说得深入浅出,甚至老百姓都能听明白,这才是真正的大师。”

这话把卓越和刘根根两人都逗笑了。

刘根根说:“我也接待过大师和所谓的大师,真正的大师朴素得和我们一样,冒牌的大师无时无刻不强调自己的大师派头,令人倒胃口。”

“在大家的印象里,陈啸天部长就是一位大师,尽管他生病之后没有再到部里来,他思想观点、工作准则,及行为风格,成为一座标杆在潜移默化地产生着影响。”

卓越的话对陈啸天充满了由衷的敬佩。叶天问涉猎过领导力及影响力方面的书籍,普通的领导力靠的是社会与公众赋予的权力,而陈啸天这样的领导力除了依靠权力之外,现在更多地依靠个人的思想道德水准及人格魅力。他谦虚地笑着说:“看来以后我得多向陈老部长学习。”

“时代不同,个性不同,追求的方向不一样啊。”卓越与其说是替叶天问找一条开脱的理由,无疑说是告诉他,陈啸天是不可学习、更不可复制的一个天才。

“陈部长到底得的什么病?为什么治了这么些年都没能出院呢?”话一出口,叶天问便觉得犯了一个弱智的毛病。以目前的治疗水平而言,肿瘤病的治愈率极低,这话的意思与其说陈部长是病好出院,无疑说还表达了另一层意思,即为什么没有从肿瘤医院到火葬场,而是仍然赖在医院里呢?

“陈部长可能最终没有病。”卓越这话让叶天问吃了一惊,注视着卓越的表情,一时不明白他何以说出这种惊世骇俗的话来。再看看刘根根,神情表现十分平静,可见他们平时曾经在不同的场合议论过这个问题。于是,叶天问以一种疑惑的心情,静静地期待着他给一个合理的解释。

“陈啸天部长登得太高了,在卫津宣传文化界,仿佛就像一尊神一般,被抬到了一个高度之后,找不到下来的路,或者他自己也不愿意下来了,我们可以这样设想一下,一个人在山中修炼一段时间之后,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等他修炼得了真正的功夫,无奈世道早已不是先前的世道,世间的人早已不是原来的人,人们用看着神一般的目光看着他时,这时他感到的不是幸福,更不是快乐,而是倍感孤单与隔膜。”

叶天问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卓越,心想,这话倒是第一次听到,但无不道理。

“孤单与隔膜,这或许是神和修炼得道者的精神境界,他们宁愿住在山间享受这种境界,不愿下凡尘与人为伍,宁愿被人供着,被人顶礼膜拜,而不愿意到人世间来享受常人的温暖。”

叶天问呵呵一笑:“高处不胜寒,只有神仙才能享受险峰上的无限风光,我们一般凡夫俗子,哪里敢登临险峰之上呢?”

“我宁愿饱食终日,也不愿意受那一刻之凄寒。”卓越笑道,“或许陈啸天部长身体真的有什么不适,也有可能是心理原因造成的,后来,他适应了医院的环境,反而不适应社会的环境,于是对医院产生了某种依赖心理。”

他似乎担心最后这个推断会给叶天问留下武断的印象,补充了一句:“这不是我个人的看法,好些人包括医生就对陈部长的病持这种看法。”

刘根根说:“老少老少,陈部长可能提前还老返童了。”

叶天问一直把如雷贯耳的陈啸天奉若神明,心理完全不能接受对他的这种颠覆性的评判,在没有亲自面见陈啸天部长之前,他又不能与两位部下在背后随便对领导发表议论,如果他随意发表议论,那就不是陈啸天部长有问题,而是他叶天问的品格有问题了。

“陈啸天部长大多年纪了?”

“五十八了吧。”刘根根说,回头问了卓越一句。

卓越点点头,“是五十八,前年换届的时候五十六,组织部门有规定,留七不留八,如果换届五十八了,就下来了。”

“那不一定,陈啸天部长的同学是上届省委副书记,省政协主席,靠着这层关系,陈啸天在卫津担任了三届部长,两届常委,成为卫津市委的不倒翁呢。”

“当官靠背景,当吏靠后台,如果当官没有背景,哪里能够混得下去呢?”

叶天问苦笑着无声地摇了摇头,心道,我这一路走来,就没有靠什么背景和后台。

轿车驶进肿瘤医院的人行道上,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树寇亭亭如盖,斑斓的阳光从树叶间漏射下来,别有一番森林的幽深意趣。

“最近各处都把梧桐树剪得只剩下光秃秃的树干,肿瘤医院的梧桐树倒是任其自长,成为一道很好的风景呢。”

叶天问嘴上这么说,心里一直没有释怀的是,怎么把好端端的树剪得光秃秃的,成为一排秃立于街道两旁的病树呢?残缺病羸之美与自然健康之美,二者谁更受到人们的喜欢,结果是不言而喻的,除非作出修剪决定的人本身就抱着一颗残缺之心,或者他们根本就没有建立自己的审美观。

卓越的话恰又验证了叶天问的想法。他说:“卫津日报社最年轻的老总,后来被广东一家报社用重金挖走,他对卫津印象最深的就是卫津日报社门前的一排高大的梧桐树,那是四十年代,一位曾经留学法国的市长主持栽下的,他当时的理想就是把卫津的北平路打造成法国的香榭里榭,于是这位老总兴匆匆地带着自己的部属从广东来卫津参观高原的香榭里榭,欣赏法国梧桐,哪想到看到的只是一排病弱垂死的树干,让他在部属面前大跌颜面。”

“卫津日报社门前,现在不是香樟树吗?”

欲要读懂一座城市,就必须熟悉了解他的历史及风物,叶天问在卫津呆的时间不长,对这座高原城市只有粗略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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