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接受能力差的术士直接吐了出来,而身经百战的老一辈人也都双目赤红,不知是悲还是怒。
白木熙不希望任何人看到黎清狼狈的一幕幕,那样痛苦凄惨的样子,但是,见黎清转过头对自己平静的凝视,他也只能一咬牙,遏制住自己想要摧毁纸人的欲望,并主动开口给出承诺。
“我之后就让人把这些纸人分别送去其他世家家主的手上,并将这些内容通过口述宣扬,保证让整个玄术界都知道白付裕的所作所为……”
闻此,黎清才满意的点点头,也松了口气,并别过头不再看白木熙,只是轻声说出一句,“大木头,谢谢你,我可以放心去赎我自己的罪孽了。”
白木熙心头一紧,是因为那声熟悉的称呼,也是因为他看清了黎清此刻的意图——
“不…这不是你该赎的罪!我已经把白付裕的魂魄送下枯嚎井去了,是他该赎罪!你本来就没有错,这一切与你无关……”
然而,黎清却只是笑着摇了摇头,稍显清瘦的背影看起来很是寂寥,“他是罪魁祸首,而我,才是罪恶本身。”
“如果说白付裕的欲望是种子,那么我就是那颗因恶欲结成的果实。‘因’有罪,我这颗‘果子’也是生来罪孽。”
“是我抢了那些婴孩们活下来的机会,如果不是为了我的诞生,他们本来也能亲眼看看这个世界……”
白木熙能明显的听出黎清话语中的厌世,他眼眶泛红,焦心不已,泪水再也藏不住的夺眶而出,在情急之下带着些哭腔高喊出声。
“黎清……你答应过的!我把白付裕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你就和我回去!”
黎清也确实因为这句话回过了头,然而,白木熙却哽住了,未尽的话语也无法再说出口……
他愕然的发现,黎清的脸庞不知何时竟已被泪水沾湿——这是他第一次见他流泪。
黎清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学会流泪的恶子吧?所以,他也是到此刻才知道,恶子的泪也是特殊的。
那些泪滴顷刻化成黯淡的墨色圆石,一颗接着一颗的砸落在地——即使是连血液都能倒流回来的天生恶子,也总有一些东西是他无法自愈的……
黎清勉强牵起一抹笑,只是混着眼泪的笑容终究是苦涩的,他压着嗓音颤抖,声音却显得沙哑异常,“我答应过你?”
“鬼物、妖物、邪祟……我们这些存在生性残忍恶劣,生来便诡计多端谎话连篇。”
“以前你不知道,现在你知道了我是邪祟,居然还会信我?”
闻此,白木熙顿时哑然——七年前,暗室中,他送给黎清的那句话,此时此刻也被黎清原封不动的还给了他。
何其讥讽,可笑又可悲。
白木熙脑子一片空白,直至今日他才设身处地的体会到,这句话对当时一片赤诚却被武断否定的黎清造成了怎样的伤害。
“对不起…对不起……你要怎么惩罚我都可以,黎清,我求你…求你别这样,回来好不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找来,你想做什么我都陪你,只要你别跳下去……”
白木熙嘶哑着连声道歉,也拼命乞求黎清不要跳下去,但一切都是徒劳,黎清也再次扭过了头,不再看他。
黎清本以为自己对白木熙已经释然了,但直到他真的将那句话说出来,他才明白,原来自己一直都记着儿时听到的那句‘我断不可能再信你’。
当时的他不懂,这句话带给他的那股填满胸膛、直让他喘不过气的陌生情绪究竟是什么。
可现在他懂了,那是连挣扎的机会都被驳回后的无力、委屈与不甘。
……或者说,他早就懂了,只是以一句释然匆匆盖过了这些他本就不愿再感受一遍的种种。
黎清失笑的想:‘原来,理智上已经原谅了他,却不代表心里也能释然。’
他垂眸看了一眼怀里的玄铁盒,呢喃着低声询问那颗心脏——“那时,你是否痛着?”
像是最后的告别,黎清再次回头望向白木熙,看他疯狂拍打结界的样子,朝他弯眉笑着。
“你知道吧?这个玄铁盒中存放的是我的心脏。”
“谢谢你把它归还给我,也谢谢你在察觉到一切的情况下也愿意配合我的计划。”
“所以,我们两清。”
“你的道歉我接受,只是……暂时来不及原谅你。”
趁着白木熙愣住的刹那,黎清毫无留恋的纵身一跃。
白木熙猛然反应过来,大声呼唤着黎清,却也无济于事。一瞬间,愧疚、恐慌、悔恨等情绪侵染了他每一根神经,压得他喘不过气,脑海在耳鸣声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
……
最终,青年黎清学会了委屈,不甘……以及哭泣。
……
一去经年四十载,黎清投井前在井边设下的结界,其内部的能量随着时间流逝一点点消散,在悄然无声中一缕缕流入枯嚎井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