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口气到了长春宫,徐士行一下子停了下来。
他抬头,仔仔细细看着长春宫的匾额,好像是第一回看到一样。看了好一会儿,才提步进去,到了正殿,先就看到柳嬷嬷已经回来了,正扶德妃等着。
他几句话把结果说了,就漠然立在一边。
德妃先是松了口气,随后皱眉,“不得晋位,这岂不是委屈了那孩子——且慢慢看着,到时候——到时候——”
徐士行突然开口,“母妃,这是陛下的旨意,儿臣不敢抗旨。”
长春宫里落针可闻,德妃和柳嬷嬷都惊住了,用一种惊骇怪异的眼神看向徐士行,太子莫不是发疯了不成?
太子一向孝顺顺从,从未用这样冲的口气跟娘娘说过话。甚至,太子话都少得很,不问到他头上,他从不开口说话。所以突然一句话顶出来的徐士行,让两个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人都愣住了。
德妃先是惊,待听明白儿子话中意思又是一怒,这是——什么不能抗旨,先帝还赐国公府世袭罔替呢,到了陛下这里还不是降等袭爵!未来的事情,谁说得准,自然是说了算的人说得准。
她死死看向儿子:“你莫不是忘了——”
徐士行闻言特别想笑,他没忘,他就是记住的事情太多了。多到让他——,徐士行闭了闭眼,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一直紧紧攥着,他慢慢松开了。
截断了德妃的话:“儿臣从不曾忘,母妃也不必每次都提。一命换一命,还不够报答救命之恩?莫非还得儿臣把自己这条命还给她不成!”是了,还不清,张府上下多少口来着,他哪里还得清呢。
德妃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太子,不觉怔住了,回过神来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再次被一向孝顺的儿子顶撞了,想到这些年为了他付出的,想到姐姐死前看向自己的眼神,想到那些年自己风里雨里为他的筹谋!
她眼睛里都要喷出火来:“张家为了你付出多少!是只瑾瑜一个救命之恩吗?母妃不必再一次次提起,招你厌烦!张家满门为了你的太子之位死了个干净,瑾瑜当年为了救你,没能来得及拉自己弟弟一把——你好呀,这样有良心的话都说得出来!当年你姨母咽气前,把女儿托付给你,你答应的话该不会自己都忘了吧?好呀,我到底是养出个有良心的好儿子!”说着捂着胸口直喘。
德妃的眼泪下来了。
柳嬷嬷也跟着直掉眼泪,娘娘长娘娘短的叫着,嘴里只说着:“娘娘这些年落下一身的病,太子且顺着些吧,您要是都不体谅娘娘,娘娘怎么活得下去呀!娘娘苦啊,殿下!”长春宫一时间乱成一片。
待到德妃靠着坐塌缓过气来,太子殿下已经在前面跪下了。
德妃冷声道:“你也不用跪,你今天能忘了张家的牺牲,赶明儿你是不是连我们娘几个的——都忘了!”
“儿子,你有多少天忘了浇树了。”
德妃话里的人让始终白杨一样腰背挺直白的徐士行,微不可查颤了一下,又是那种铺天盖地的窒息,走不出去,永远走不出去。
他的腰背明明还是挺直的,却又好似彻底塌了下去。
太子重重磕头,声音恢复了往常的清冷和自制:“儿臣不敢。”
待他走出长春宫,夜幕已经降临。
他往下扯了扯自己团龙袍里面露出的白色中单,用力透了口气,却没有用。他站定,慢慢地,一点一点、仔仔细细把自己的衣领拉扯平整,看上去又是那个衣冠整肃、永远不乱、无坚不摧的太子殿下。
他也不骑马,也不坐轿,只是默默走着,不知走了多久,突然回头问高升:“郡主,来东宫了吗?”
问得高升都愣了,郡主久不来东宫了,他不知道殿下为何突然有这一问。
徐士行笑了笑,继续孤身一人往前走着。
身后只有高升和何胜跟着。
高升听到殿下说了句什么,却没听清,正想紧上一步看看殿下有什么吩咐,却被旁边何胜拉了拉。
何胜听清了,殿下说的是:
“是了,她不会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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