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大出应风色意料,与方才满口骚屄的猥琐画风全然对不起来。
江露橙思虑甚浅,行事露骨,却未必与龙大方不般配,应风色是出于鄙薄,不欲二人过从甚密,横生什么瓜葛。及至瓣室一夜荒唐,无乘庵诸女教他睡了个遍,他不怕江露橙泄露口风,只担心传过六耳,难免被鹿希色知晓,解释起来可难办得紧。
正想着该如何排解,却听龙大方道:“师兄,我想去东溪镇瞧瞧江师妹。那事也过了几个月,如今应不妨了,是不是?师兄若有暇,可带上师姐妹子同去,咱三人一路游山玩水,夜里自是分睡两间房——”
“不行!”应风色断然拒绝,面色十分严峻。
饶以龙方飓色八面玲珑,一下也不禁有些懵,匀不出混水摸鱼、轻轻带过的余地,尴尬半晌,挠首苦笑:“师兄,这……也犯不着发忒大脾气罢?露橙师妹有什么得罪的地方,我且代她陪个不是。还是,其实是小弟得罪了师兄?”
应风色理亏在先,本应收敛怒气,打个圆场,但龙大方话里的生分再度激怒了他——跨越童年记忆,乃至出没山野林间、尽情打闹嬉戏的惨绿少年时,龙大方都不曾用这样的口气同他说话。
他铁青着脸,冷冷嚼字:“我在与你说道理,你以为是闹意气么?荒唐!”
龙大方微抬着视线与之对视,片刻才耸耸肩,淡然道:“小弟愿闻其详。”
应风色急中生智,往搁在桌顶的《天予神功》一弹指,冷哼道:“江露橙、洛雪晴,乃至储之沁等,与我们这回遇上的柳家姐妹,有什么共通点?”
龙大方没想他真有词,被问得微怔,横竖没有答案,两手一摊。
“……都是女人?”
“都不是奇宫之人。”应风色沉道:“说穿了,只有我们是鳞族血脉,幽穷降界打着龙皇再临的旗招,却弄来成堆外人,清一色全是女子,你竟不觉得奇怪,我才觉奇怪得紧。江露橙说她是水月停轩的,你便信了?”说了当日于无乘庵曾说的“筠”字辈名单之事,隐去陆筠曼还俗一节,以示洛、江二姝的家门是假。
“你去问江露橙,料想问不出子丑寅卯,她可能是羽羊神安排的内应,也可能身在局中而毫不知情,我们只能从外头排查,而非陷溺其中。待我等摆脱了阴谋家的诡计图谋,无论江露橙是正是邪知情与否,只要你对她心意不变,自有相守的一日。”
龙大方难得没半分猥琐戏谑,面色几度变换,终于点头。
“师兄有理,是我想得太浅,忘了轻重缓急,降界中生死顷刻,本没工夫理会这些风花雪月。适才冒犯的地方,望师兄大人大量,莫与小弟计较。”
应风色松了口气,打蛇随棍上,拍拍他的肩膀。“有一样物事至关重要,就是你那柄赤霞剑,须得好生保管。待我换得另一样神兵,你再把赤霞剑换给我,摆脱羽羊神乃至整个降界阴谋,说不定便落于此剑之上。”
“雀离浮屠”乃叶藏柯亲手贯入铁鹞庄前青砖,按说是霍铁衫一家遇劫之证,原该妥善藏起,以免泄露内情。羽羊神或看不起这帮使者,或可惜这柄神兵异质,不愿空置,才又投入降界之中,阴错阳差地连起了叶藏柯、铁鹞庄等渊源。
仅靠一对年轻男女的说词,便投入调查“幽穷降界”,其实是叶藏柯冒了偌大风险。赤水大侠自有识人的依凭,应风色却不能、也不该慷他人之慨;想方设法携出“雀离浮屠”,起码留下足以循迹觅剑的线索,成了加固同盟的首要工作。
对应风色来说,向师弟索讨赤霞剑也就是伸手的工夫,这剑是他自兰若寺碑中得来,为补强战力才交予龙大方使用,说起来本就是他的,龙大方不过是暂时保管而已,讨将回来有什么问题?
岂料龙方飓色面露为难,支支吾吾老半天,嚅嗫道:“偏有这么巧的。那剑毁得不成样子,为与师兄交代,还足足花了我三千点修复。羽羊神说下一轮便能见着修好的模样。”
应风色一口老血差点喷在桌顶,双目赤红,揪龙大方拖过桌面,贴面举起。
“什么叫‘毁得不成样子’?说清楚!这轮分明未取兵刃,是怎生毁去的?”
“不……不是这轮……上一轮就……唔呃……就已不行了……我、我的手……师兄……呃……喘不过……”
应风色“碰!”一声,将胖脸胀成猪肝紫的小胖子重重掼在桌上,忍着揍他一顿的冲动,把兑换之间的情形问个清楚:羽羊神取出一柄虹晕流转的赤霞剑,告诉龙大方他身带火魂,天生极阳,至阳至刚、正气凛然的赤霞剑与青年体内的火魂起共鸣,烈阳罡气透剑而出,不仅严重烧灼龙大方双掌,更于剑身留下了无可修复的伤痕,恁是当世大匠,也难令其起死回生。
唯一的办法,是以三千点交换稀世珍宝“百兵之魂.摩云金翅”,使其与受创严重、精神已失的赤霞剑相融合,如垂死之人食长生丹,就此超脱凡躯所限,登云踏斗,白日飞——后头的蠢话应风色入耳无听,瞧龙大方语声涩哑、越说越慌,不断自问“我为什么不打死这个白痴”。
显然羽羊神察觉有人介入降界,明白来者必是叶丹州,他固然要引祸水对付刀鬼,却毋须赔上自家的营生,才编出这套鬼话,让最关键的铁证“赤霞剑”就此退场。
老实说龙大方也做不了什么,换作应风色自己,纵能与羽羊神砌辞周旋,那老奸巨猾的死羊头也绝不会把剑留给他。失去这个拉拢叶藏柯的采头,几乎是无可避免。
但这不能消减他对龙大方的怒火。龙方飓色越是仓皇愧疚,越令他怒不可遏。
“师兄,对不住。我……我不知道这把剑那么紧要,早知道……早知道我就不换摩云金翅的兵魂了。是它……是羽羊神说我天生属阳,连在火场之中都烧不死,如果能得一极阳功法,又或持至阳至刚的火属神兵,定能功力倍增。我瞧那‘百兵之魂’的目录里说,持有此魂,有机会练成同属性的上乘内功……我这也是不想拖师兄的腿,才信了那厮的劝说。师兄,你别恼我,我……我能戴罪立功的,我不是故意——”
“韦太师叔说过,一个人一生中,至少有一次的机会成为英雄。”
乜着龙大方挂满汗珠的白胖面盘,应风色冷道:“知道是什么意思么?这代表绝大多数的人,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都不是英雄!你要能本本分份,做好该做的事,起码还有点用处,好过自命不凡,发他妈的英雄痴梦!”
“我……只是不想拖师兄的后腿……”
“你拖好自个儿的腿,我就谢天谢地了!我什么时候扔下过你?”
应风色只有在气疯时,才会拿他的伤腿说事。龙大方双肩垂落,灰败的嘴唇分不清是歙动或颤抖,听到末句眉头一扬,本欲反口,终究又吞回去,片刻才道:“我是想……如果我再争气些,说不定……说不定便能与师兄一样,为师兄分忧——”
“你就死了这条心罢。”应风色懒得再听,而残忍就像柳叶刀,伤人时总带着一丝悚栗,令人难以罢手。他受够了他的愚蠢天真,就像他不懂他为何能笑着让人喊他“龙大方”,都几岁的人了,能不能甩开可怜的童年依恋,好好面对现实?
“你永远,都不会和我一样。看镜子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