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吧。”桓羡道。
薛稚于是起身,那串流苏璎珞也就此进入他的视线。美玉映兰颈,煞是好看。桓羡眼神微微一滞,又很快淡然移开。
“这几日,在栖鸾殿待得可还习惯?”
薛稚被赐座在距他二丈有余的御座,多年未见,他的问询里有明显的生疏。她温声礼貌地答:“多谢皇兄垂问,栀栀一切都好。”
“栀栀此来,是特意来感谢皇兄的。栀栀本为罪妃之女,理应代母受过,可皇兄却不计前嫌,还替栀栀主持了公道,给栀栀以安身之所,栀栀很是感激。”
她婉婉说着,十足谦卑的姿态。桓羡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没有应。
薛稚便有些忐忑。她知道母亲当年得宠,皇兄和何太后的日子很不好过,料想皇兄疏远她是因为母亲,所以主动认错。
但他什么反应也没有,她便愈发拿不准他心思了……
最终,是桓羡先开了口:“这些年,你在谢家,过得可还好?”
薛稚乖巧地应:“回皇兄,谢家伯父和伯母都对栀栀很好……”
那么,那小子呢?
心底忽生出这一句,桓羡微微皱眉,又觉自己太过关心妹妹婚事实属逾界,改口道:“尚书台的书信,兰卿今日,就要抵京了。”
“明日他会入宫觐见,你等候在西殿门下,届时,我叫他来看你。”
有些突兀的一句,薛稚眼眸一亮,欢喜谢道:“谢谢皇兄。”
“嗯,回去吧。”桓羡的话音没什么情绪。
薛稚于是告退,从玉烛殿出去后,心里的欢喜便藏也藏不住,脚下步子越走越快,如蝴蝶一般轻盈飞过层层叠叠的朱红长廊。
“她倒是高兴。”
桓羡走至窗边,透过院中景象缤纷,看着回廊那端那连背影也浸润着欢喜的少女。
冯整以为他是在为妹妹的婚事担心,陪着笑道:“世子文武之才,为人也清正端方,听闻公主在谢家时便与世子两心相悦,两人才貌也担得,实是再般配不过了。”
“是么?”桓羡依旧看着妹妹离去的方向,尾音里透着清浅的笑,“谢兰卿,真有这般好?”
谢璟字兰卿,原也是陛下为东宫时的侍读,两人关系尚可。然而这一声,冯整怎么听也不像赞许。
他拿捏不准,绞尽脑汁地想着应对之话。天子唇角又牵出一抹意味不明的冷笑,似叹息地道:“她小时便不怎么聪明,过于重情。对着我一个冷宫弃子,也敢随意靠近,献殷勤。”
“后来我教她毛诗,教她《氓》,看样子也是没怎么听的样子。情爱于男人而言是最荒谬不过的东西,她却一厢情愿地相信这些。现在是欢喜,又焉知他年不会重蹈《氓》中覆辙。”
那段尘封的往事,于陛下是伤口,是逆鳞,从不曾开口说的,此时却因了乐安公主提起。
冯整额上冷汗涔涔,眼睛惊恐地转着,不知如何应答。好在天子最终也未说什么,哼笑一声,拂袖进殿。
次日,卫国公世子谢璟回京述职,得蒙殊遇,进玉烛殿受单独召见。
谢璟乃卫国公谢敬与夫人阮氏的独子,陈郡谢氏这一代最杰出的青年俊才,才过弱冠之年便出镇广陵,任广陵郡守,统率北府兵。
这是史上绝无仅有之事,便连那位一战奠定陈郡谢氏江左士族第一的初代卫国公也不能比。青年俊杰,前途无量,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选择沈、陆、王、吴这等高门联姻,壮大家族势力,谁也不会想到,他会选择乐安公主这一罪妃带进宫的拖油瓶,葬送自己的政治前途。
毕竟,自永光帝与太皇太后之后,先帝与今上都未与谢氏联姻,再结这样一桩婚事,谢氏的衰落已是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