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族亲立刻拉住他,把他拽回坐垫上,压低声音劝他:“莫要轻举妄动,且看大伯如何应对。”
他撑住席案,狠狠咬了咬下唇,才克制住自己没再冲出去。他一点点地坐直了,只觉脊背发凉。
明德帝看着走到阶前的少女,瞟一眼皇后,屈指扣了扣御案:“这是哪家的姑娘?”
“民女乃是稷州裴氏女,名唤芷因。”裴芷茵提起裙摆,端正跪下,玫红渐白的裙摆散开铺圆。
她仰头看着御阶之上的皇帝,狠心装作没有看见一旁亲生姑姑震惊的视线。
“民女自愿前往北黎和亲,以结秦晋之好,缔两邦和平之约。”
她伏地叩首,犹如一朵完成绽放的西府海棠。
裴皇后愣愣地看着她。
少女自幼学习诗书礼仪,精神高度集中时的一举一动皆优雅悦目,规范到宫中最严厉的嬷嬷也挑不出错处。
然而她的嫂嫂裴夫人在前日才入宫,说的可跟今日这一出完全相反。裴皇后掐了把自己的手心,仍是忍不住偏头道:“陛下……”
明德帝只是抓住她的手臂,一字未发,她便无法再说下去了。
“为什么?”明德帝一手支颐,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似颇为好奇地问道:“这满殿的官宦与其家眷,估计都是不愿意去的。你一个弱女子,看起来也没和你家长辈商量,怎么就突然跳出来说自愿去和亲呢?”
“宣京至北黎虽不及宣京至你祖地远,但这去了,可就回不来了啊。”明德帝露出一点笑意,以玩笑的口吻道:“若是不懂和亲的意思,裴卿,与你侄女儿好好讲讲。小姑娘,你可要考虑清楚,朕准你后悔。”
“谢陛下。”裴孟檀恭敬行礼,绷紧的神经这才慢慢松懈下来,转身就要与自家侄女分说。
却见裴芷因再次磕头道:“谢陛下垂怜,但民女明白和亲之意,也绝不后悔。”
少女直起上半身,以双膝支撑全副脊梁的重量,目光坚定,言辞铿锵。
“联姻已然说定,必定要有人去。与其让不愿意的姑娘去,为什么不能是民女自愿去呢?”
“民女出身裴氏,肩负维持家族荣耀的责任,可以与其他世族联姻,自然也可以去往异邦和亲。联姻换两族互相扶持,和亲换两邦友睦共处,民女自认做出了更加合算的选择。”
“自古和亲可换太平,不止利家国,也利生民。公卿之家受百姓血肉供养,民女自幼食珍馐、着锦绣,见田户脚夫日夜劳作,常觉无以为报,如今有了机会,北上出塞,便当报答。”
裴芷因再度叩首,额头贴上手心。
她向景书说了谎,人哪能真的无挂也无牵。
但人生于世,总要做些什么来留下自己的痕迹,要对得起自己,也对得起亲人、朋友乃至其他。
在稷州,爷爷把信交给她看的时候,就问过她愿不愿意。
“多大点事儿,也值得你大伯惊慌失措。”归云出岫楼里,裴老爷子拨了下琴弦,说:“你愿意,就去;不愿意,就不去。不管你怎么选,只要你有做选择的勇气,就永远是我裴家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