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当空,小小的澳门城,一座小小教堂里,闷热浴火的耶稣会传教士窦玛丽正提鹅毛笔在一张信纸上狂写,全然不顾手掌心滴滴汗水划过手腕,渗进衣袖,没入腋下为圆心的渍迹之中。
明廷的短识难以置信,他们的士兵正在挨饿,使用粗制滥造的兵器和盔甲,据我通过收买一些商人获得的情报,他们的首都一度被野蛮人围困,我毫不怀疑他们会一再的失败,这都是因为他们荒唐的君主蔑视主的恩,愿主宽恕,仁慈主的啊,这些可怜的异教徒遭受来自魔鬼的诱惑,他们不知主的伟大,这是必要遭到厄运的罪。
蒙主的恩,他们当中有那聪慧的羔羊,这是一位年轻并勇敢的战士,但他正在受到荒唐的君主卑劣的对待,我坚信这位勇敢的战士会很快反对他的君主,并取而代之,这位战士明白主是唯一的真神,他的恩师是我们的朋友,于五年前受洗礼的徐光启阁下。
主在召唤,我将亲自前往北方,寻找他的军队,并给他和他的追随者们带去主的福音,主教阁下,请你为我祈祷吧,如果一切顺利,我将为您带来无比的荣耀。啊,中国至少有一亿个异教徒,王朴和他的军队将会为伟大的主挥舞利剑,他们都将成为主的骑士,为主带来更多的仆人。
为主献上一切,你的仆人,西泰-利玛窦。
等这些歪歪斜斜的泰西文字写完,利玛窦放下笔,这才惊醒腋下早已湿漉漉了,抬手一瞅,一股冲鼻的酸臭扑来。他顾不得了,草草将书信收入铜筒,使劲旋上木塞,用烛火烤印泥,印泥噗噗落在铜筒和木塞相合之处,他取下戒指,用硕大的戒指面在印泥上快速的打了戳。留下了一个血红色十字印痕,端端正正的,真如一柄利剑,周边繁复花纹更如血丝盘缠。这是何等腥风血雨的形状。
将这封信托付于人后,利玛窦匆匆带两个仆从就直奔港口,九月不是出海繁忙的季节,整个海港孤零零只有两艘船,其中一艘是常见的泰西三桅帆船,另一艘极尽诡异,形状似戏子脚下的松糕鞋,通体金灿灿的,烈日暴晒下仿佛灯塔的海灯怼脸,远远便能刺得周围行人不时缩头避光。
小小的澳门小港不知何来的这诸多闲人,利玛窦越是往前挤,就越要使劲推攘,更可气的,还有教堂的几个修女也疯狂立在墙头上,挥手大呼小叫,这一幕竟让利玛窦恍如去到了鹿特丹港,那里的妓女也喜欢这样迎接满载而归,并且饥渴无比的水手们。
他连忙止住了这个亵渎神的歪念,在心里暗呼一声:主啊,宽恕我吧,也请宽恕她们。
“这么热的天,天爷啊,中暑就糟了,你们都回去吧,给我过去,谢谢。”利玛窦抄着一口流利的汉语,终于陆续把人劝开了些,身后他的两个徒弟各自扛个大箱子,就更加不堪了,烈日当头,人挤人还不通风,浑身如投入于滚汤中,汗滴都泼晒了一路。
“看在上帝份上,给利玛窦居士过去吧。”高处有个洪亮的声传开,利玛窦闻声抬头,就见一个捧着巨大十字架的年轻人正在笑铃铃看着他。
“桑世浪先生,这趟买卖的利润已经足够国王封你爵士了。”看见这个英国人,利玛窦脸皮僵笑了起来,出口就是阴阳话。
“但愿如此吧。”这位名为桑世浪的商人仿佛没有听出这话里暗含讽刺英国人都是乡巴佬的味儿,浑不在意洒笑道:“我明天就出港,打算去新加坡。”
“嗯,这个时候?”利玛窦很是意外,对于海贸来说,九月是个很尴尬的季节,六月兴东南风,南洋船只千帆竞速前往中国,带去中国人喜欢的珠宝,香料,白银,燕窝,楠木等货物,十二月兴西北风,他们又满载中国的瓷器,茶叶和丝绸等货物南下,九月风向弱,还忽东忽西,行船就格外艰难。
“你知道的,我想要封爵位。”桑世浪似有深意的嘟哝了一句,眸中遥对港弯水面,金光四射。
利玛窦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那艘无帆怪船,心里有些担心,英国人的私掠船犯了众怒,在欧洲大陆向来声名狼藉,如今这个英国冒险家闯入远东来,自然是被荷兰与西班牙商人们联手对付,他的货物在仓库里就给人放火烧了,只剩下流满一地的白银,等他们用铲子从火堆中铲银子,不少人来抢,两拨人马爆发一场枪战,甚至于惊动了当地的官府,派人来申斥一番,收了各个商人的贿赂才离开。他的船又在六月初,启航前夕给人用炮打坏了主帆,不得已留下来维修,不想耽误了几个月,等来了这艘大明人的无帆怪船。
利玛窦暗忖:桑世浪是个典型的英国疯子,疯狂且能十分敏锐的发现机遇,他看出来了这种无帆怪船的可怕威力。然而,整个腐朽的欧洲,贵族们不会相信这个世上存在无帆怪船,这包括了他的祖国意大利。
利玛窦不知该向谁诉说这个见闻,给梵蒂冈写信吗,那样就可享受火邢了,梵蒂冈从前连承认地球是圆的都很勉强,他只能亲自去王朴那里,或许能碰到更好的证据,用来说服整个欧洲。这一刻,利玛窦莫名嫉妒起了桑世浪,至少以英国人的颠三倒四,出名的古怪性子,或许他真的能够让英国贵族们相信这个世上存在无帆怪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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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什么要抱着那个十字架,你既不是教士,把它放回去。也不是骑士,上帝,那是个。”利玛窦对桑世浪轻浮的举止很不满,而后惊呼了起来。
“哈哈,不错,我正给上帝说这个事。”桑世浪挑眉狂笑不已。
“你喝醉了吗,居然在十字架上刻字。”
“哇哦,这是个哇哦,在英国,它的意思是震惊,我本来想告诉他更多,但是我不识字。”桑世浪伸出一支粗黑的手臂,指了指港湾,又回指自己,最后指十字架,一边道:“上帝会明白的,我是吹哨人,这个有多么哇哦。”
“比英国人更可怕的是英国酒鬼。别管他,我们走。”利玛窦无力吐槽,只好不去理会。
码头佣工正在忙碌搬运货物,利玛窦上前去和一个明国商人打招呼。
“宋扬大人,你好。”
“利玛窦阁下。”宋扬回头笑道,此时若王朴看见了一定会大吃一惊,他这位发小再也不复从前那街头厮混的纨绔形状,只见其一身浅绿官服,头戴宽边泰西帽,虽是酷热的天,依旧面色如常,衣领整齐,脸上似有若无浅浅不屑,嘴角叼一根烟斗,腰里插了两把短铳,这身行头,居然是后世的美国名将麦克阿瑟仿佛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