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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幸从早到晚都泡在了这个只有她一人的实验室里,她只需从事这份最为基础几乎纯粹由体力劳动组成的工作,离研究的核心似乎很遥远。但摸着药材她就能感到心安,仿佛这就是她生存的意义。
如果再快一点是否解药就能被做出来呢?答案不会存在于重复的作业中,但问题会被机械化的动作消解、遗忘。
坐在成堆的奇珍异宝之中,每日定时有人送来食物并取走备好的原料,她的身边只有一盏法术点亮的星灯相伴,说话对象也只有莉莉安送的兔子玩偶。
早幸渐渐觉得自己也变成了这些材料的一部分,正被工作加工成齿轮的形状。
今天送来的材料里有龙血树的种子和树皮,说明文件里备注了两种原料各十种的处理方法,每种方法准备三份,干燥后备用。
工作很多,是做到晚饭时间能完成一半的程度,但早幸在看到材料的名字时就觉得自己身上的某颗螺丝有些松动。
银与翠绿的叶片遮蔽的天空,晕染着金色雾气的紫色晚霞,冒险时的记忆从匣子里漏了一些出来,其中甚至能窥见格鲁克所许诺的一起旅行的未来。
并非对自己的选择没有质疑,也想过一走了之,但早幸还是感到身上被不可察觉的丝线勾着,留在了原地。
这颗黑色鹅卵石外貌的种子实在看不出能长成魔境里那棵银色巨木大小的个体,但落入她手中后这样的未来也消失了,它会被剥开子皮分出胚乳,每一部分都会变得面目全非。
阿实……
早幸对桌上的种子发了数秒愣,再次准备开始作业。
但房门在不恰当的时间响起了,这个时间不会是来送饭的侍从,早幸疑心是不是有什么需要马上处理的实验材料,连忙擦干净手走了过去。
“请问是哪位?”
“您可怜的友人,被冷落的新人骑士,来提醒某位小姐按时休息的敲钟人。”
门板后熟悉的声音响起,早幸拉开了一条缝,实验室的情况被要求不能泄露给无关人员,她也不知道这位算不算无关,但还是保险起见做出了这种鬼鬼祟祟的行为。
她只从门缝里露出了一只眼睛:“也太多人了吧?”
“小姐明知这些称号都只属于你面前的鄙人,”梅提欧背着手站在门缝前,身上是金与红的王庭骑士制服,整个人笔挺如一杆英俊的旗帜,“向您问候,鼹鼠小姐。”
门外的世界确实比实验室光线充足太多,但也不至于成了地底世界的程度。早幸小心挤了出来,按着眼眶有些担心自己仪容不整:“骑士殿下过谦了,您的驾临让寒舍蓬荜生辉,敢问有何要事?”
被接上话茬的梅提欧乐呵了起来,一掀斗篷一手撑在墙上罩住了早幸,笑眯眯地在这个他刻意营造出的空间里捏了捏早幸的脸:“看来小姐内心并不像此刻的外表那样糟糕,还是舞台上那位动人的女主角。”
虽然这栋专为艾泽婆婆准备的建筑位于王宫最偏僻的角落,早幸所在房间外的走廊更是人迹罕至,但她还是对梅提欧这种少有的冒犯行为紧张了起来:“殿下,我没洗脸。”
梅提欧没有撒手:“小姐,我觉得你有比没洗脸更严重的问题。”
早幸僵住了。没洗脸只是开玩笑,她还是有讲究基础个人卫生的,虽然之前忙起来的某几天是有点累得忘了……
“您美丽的心灵已蒙上了尘埃,您可有察觉?”
早幸不甘地反驳:“殿下的用词是不是有些老旧了?”
“那至少小姐的唇舌还没蒙尘,依旧犀利如昨夕,”梅提欧浮夸地叹了口气,一瞬收拾起了嬉皮笑脸,“好了,早幸小姐,请老实回答,你多久没休息了?”
早幸的脸颊总算被放开,她快速退后一步,但只是让后背抵住了门板,视线仍被红色的斗篷所掩埋:“不如说我还没开始工作,感谢三殿下的关心。”
“休息可不止是睡觉,小姐,你到了王宫后就一直没走出这个房间吧?”梅提欧尖锐地指出,“甚至都没来见过我一面,即使我就在这附近巡守时也未得见您的倩影,我真可怜。”
“我怎敢打听殿下的行踪,连用眼神追逐您也觉得冒犯……抱歉,是最近有点忙昏头了。”早幸原还想扯着嘴角继续搭戏,但还是中途放弃了,不知怎的精神上的燃料已经快速耗尽了。
梅提欧见状放下了手,一时也察觉舞台的灯光已黯淡,他们又回到了现实,原本想好的台词飞到了九霄云外。
两人间第一次出现了尴尬的沉默,早幸垂下了头,思量着如何脱身。她已经觉得很对不起梅提欧了,日理万机的王子殿下特意来看望她,她还如此不识抬举地破坏气氛。
“小姐啊……”还是梅提欧打破了僵局,不知从哪儿变出了一支纯白的百合递给了早幸,“不幸的回忆不会消失,但只有快乐才能支撑您走下去,请不要在此踯躅不前了,还有很多好事在等待着与您相遇。”
“我……我真的只是太忙了。”早幸干巴巴地说,但又觉得羞耻,这话说出口便像是借口。
梅提欧硬把这枝带着露水的百合塞到了早幸手中:“再忙你也不该一直把自己和一堆死物关在一起。我会在‘无冕王’雕像后的蔷薇花架下等你,换上便装后来找我。”
早幸还没开口,梅提欧转身就捂住耳朵逃跑,一面继续说道:“你不来我就一直等着,今天是庆祝我和霍兹顺利毕业的小聚会,小姐怎么都得赏这个脸,待会儿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