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料变生肘腋,饶剑琦忽捅了他一剑,以此为号,其余门派也接连出事,上演连片的下克上剧码,谭元府到死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事实上,谭剑英利用下山搜寻燕长老的机会,已往来嵧城浦几回,暗中撬动神功拳的墙角。仗着谭元府宠信、平日作威作福的几个弟子也随之惨死,其中包括谭剑英的两个弟弟。
拒不开塞的惊震谷弟子瞠目结舌,乘着杀红眼的劲儿,龙方一侧展开了惨烈的攻城战,差不多就是观内开始议事时。龙方飓色从惊震谷离开,转往甬道,同时放下入口的隔世石;至于惊震谷战场处,被悄悄施放令人无比亢奋、忘乎所以的秘药迷烟,发挥驱役鬼牙众般的颠狂效果,两边杀到舍生忘死,理智全失,则又是稍后的事。
龙方飓色一一赏赐了阶下之人,取自兑换之间的神兵、功法和秘药,令这帮既虚无又狂乱的半颠之人兴奋起来,无不跃跃欲试。夏阳渊是最早被策反的一脉,自掌权的解无疾以下,大多加入龙方一侧,少数不赞同的温和派不是被杀就是被囚禁起来。
惊震谷作为攻击的首要目标,除了人多之外,也因其所在位置最低,联外最为方便,为免消息走漏,须得稳稳控制起来。余下的拏空坪、飞雨峰两处,亦有反叛者伺机响应,以刺杀青鳞绶和首席弟子为最优先。
飞雨峰的“开枝散叶”弟子被渗透得最彻底,毕竟除了龙方以外,运古色、顾春色都在这里发展势力,挑选麾下九渊使的新血。只要独无年等人死在知止观,龙方并不担心飞雨峰的后续形势,必较麻烦的反而是拏空坪。
擅长机关和术法的拏空坪,整体的封闭也较诸脉严重,九渊使者的渗透效果不彰,但其中一人提出了龙方十分欣赏的策略:变乱一起,拏空坪的留守弟子们必定闭起门户,坚守直到长老回归,这时只要在封闭的机关要塞里施放迷烟,毋须投放兵力攻坚,最终所有人都会失去理智,疯狂厮杀起来……
龙方飓色非常欣赏这个法子。在拏空坪闭门之后,埋伏于要塞外的暗桩以烧融的铁汁浇死了门锁,攻克与否也无所谓了。
但眼前这帮领军的野兽需要一个目标。
发狂的豺狼若没有了追逐的对象,便会彼此嘶咬。他希望把这个留到最后。
“诸位首战旗开得胜,亟需犒赏,我现在宣布……”龙方从箱中取出天火翼阳刀,“唰”的一指,提气喝道:“攻打幽明峪!”众人兴奋地又叫又跳,眼看便要一哄而散,各自回去纠集徒众,冲往那个传说中的美人窝,忽听鏦鏦几声激响,最外围的几人应声倒地,抽搐几下便即不动,暴眼吐舌,已然断气。
“是谁……呃啊!”
“有人偷……啊!”
“小心暗器!”
“哪儿有暗——”
惨呼惊叫此起彼落,就在这阵忙乱中,又倒下五六人,仿佛四面八方不住射来无形暗器一般,眼看还站着的已不足三成。
谭剑英铿啷一声,拔出刚获赐的兰锋阔剑“拟春雨”——龙方从无乘庵处回收了这柄几乎刺死叶藏柯的名锋,又毫不吝惜地赏给谭剑英——退至阶下,背靠檐柱大喊:“靠着墙柱,专心防御前方!”余下之人如梦初醒,依言而行,在龙方飓色前围成个扇形,死命挥舞兵刃。
清越的铮鏦之声不绝于耳,渐成曲调,霎那间如将军令发,千军万马齐至,震得众人五内翻涌,有人因此慢了手脚,被穿透隙间的无形气劲射死,也有的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软软瘫倒,浑身使不上力,眼前一片赤红,竟被震得七孔流血,慢慢吸不进空气——“是谁……”谭剑英在失去意识前,伸手入怀,像要抓住什么支撑似的紧握一物,喃喃道:“到、到底是……什么人……”骨碌碌地漫过喉头鼻腔的鲜血,呛得他无法再说,眼前慢慢陷入一片黑幕。
前一刻还怪叫声不绝的绿篱别院,不算堂内软腿坐倒的福伯,只剩龙方飓色一人昂然挺立,天火翼阳刀风轮火转,“轰!”一声冒出腾腾烈焰,日轮般的风火刀势尽挡剑气,冷冷开口:“长老亲自前来,弟子有失远迎,望长老恕罪!”
“遍履城山不求仙,独羁花月欲穷年,一罢掷杯秋泓饮,胜却青锋十三弦!”
鏦鏦几声,弦音顿止,一抹颀长的灰袍衣影不知何时已至堂前,负琴于背,抬腿迈步,跨过满地横陈的尸首血泊;臂韝束袖、乌靿劲靴,箭衣之外披着灰氅,一身俐落武服,乌浓的长发逆风猎猎,露出一张英气逼人的清臞瘦脸,寒声道:“孽徒!我风云峡养你、育你,何曾亏负?你竟做出这等事来!”
◇◇◇
聂雨色拖着毛族青年跌出通道,伸手往他脑袋上一撑,俐落地翻身跃起。
果然是这里。矮小苍白的少年心里想,终究没说出来。
虽然外表看不出,但少年在身边人的心目中十分可靠,自然不会是因为他的中二,而是那异乎寻常的谨慎保守。聂雨色表现于外的狂态,全经过精密计算反复推敲,在少年的行动准则里就没有“冲动”两字,某种程度上甚至比他师傅还像个老头。
若非别无选择,聂雨色死都不会踏进方才那个阵环里。但不进去的话只有死而已,就像此刻困于圆宫的那帮可怜虫。
他七岁起就能自由出入本山,因为破解了操作术法通道的原理。等魏无音发现无论这孩子如何解释,自己至多只能约略理解,完全跟不上其思路、遑论学习其手法时,就明白聂雨色是奇宫四百年……不,说不定古往今来绝无仅有的天才。
常人或畏惧这样的孩子,事实上聂雨色上山前后,没少受过他人的恶意排挤,但魏无音选择相信并保护他,为他的天才提供最不受限的淬炼环境,而聂雨色十年来不曾辜负过他的信任。
龙庭山现存的术法脉络非常古老,聂雨色从不试图对这个系统做奇怪的事,那甚至不是如饲养宠物般的呵护,而是真心地同它交朋友,理解它、顺应它,不改变既有,不一厢情愿“为它好”——七岁时的聂雨色就明白这种心态很自大,每个说为他好的大人都是白痴。
但玄四悲全不在乎。
他截断知止观地脉的做法极端粗暴,就像随意在人体里放毒,你知他最后一定会死,但过程中的一切无法控制。那具铜椁就是灌满毒药的毒针,故玄四悲才亲自拖棺,确保它抵达定位,准确地干扰整个知止观联外系统的中枢。
相较于创造或修复,破坏是一种只要做对很少的事,就能达到效果的行为,聂雨色对此极度不齿。遗憾的是:破坏方因此占尽了优势。玄氏的术法未必真比奇宫强,但乱搞一通谁不会?你往人体里灌尿,灌得够多也是能毒死人的,就这能说是用毒的行家?
阻断知止观就是典型的以尿混毒,若不能即时排除,让地脉恢复稳定,最终将引起何种程度的灾难,聂雨色不敢想像。
但在玄四悲的阵符里,有一处瞧着是有精密操作的,像是在追踪什么东西。少年本来无从判断,直到冰无叶使用“那个”消失的瞬间,他才会过意来。
“这……是哪里?”韩雪色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沉。
“你姥姥裤裆里。”聂雨色开启了阵环,没好气道。
他锁定了冰无叶的去向,玄四悲若还差着一点的话,现在过去等于是给他提了个醒。聂雨色认为,还是当那厮有反向解析的能力较为稳妥,别没事送小抄上门,平白便宜了玄四悲。
先试试从外部恢复地脉稳定好了——他是这么想的。
“魏无音派……派你来……”韩雪色摇了摇脑袋,说话的感觉透着宿醉似的混浊。有人晕船,有人晕马车,有他妈晕术法通道的么?“你们收到……收到我的口信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