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大方冷笑道:“顾春色会告诉你,这是为了避免有人恃强侵凌,硬是索要他人之物,但真正的用意,是不想有人私相授受,在盟中另组核心,顺便看看你有甚好东西,毕竟人总不会拿烂东西来交换。”
顾春色仍是一派温文尔雅,似乎半点也不生气,但也没有因为被挤兑而退让的意思,好看的澄亮星眸笑成两弯眉月,环顾众人:“大伙都能瞧见呀。如此,诸位师兄弟以为如何?订出了规则,才好自在行事,小可是这样想的。”
“我觉得挺好的。”运古色举起筷子附和。
高轩色使个眼色,逼着平无碧投下赞成票,眼看是四对五的局面,应风色突然举手。“我赞同顾师兄的意见。若无异议,就这么定了罢。”轻描淡写化解了内外两环在同盟里的首度对决。
说顾春色四人在进入风云峡以前,没先私下达成什么协议,应风色是决计不信的。但,现在还未到针锋相对的时候。顾春色真正的目的,不过是为外环同盟争取一点无关紧要的议论权力罢了,他甚至不期待成功,反而希望应风色一径打压,这将会使外环四人萌生危机之感,团结益发紧密。
破除小圈圈更有效的方式,就是在次轮降界里,让每个人都取得两千点满载而归,能将顾春色排除在外更好;这么一来,傻子都明白该跟谁站一边,四人之盟不攻自破,五对四将不复存在,只有八对一,乃至于九对零也非不可能。
应风色对于这场同盟之议的结果相当满意,甚至有些希望降界快快来临,不止能再执神兵半痴剑,更想率这帮各怀鬼胎的杂牌军攻克使令,打破得点纪录,不让九钰姑娘专美于前——我才是五千年来最优秀的九渊使者,是独一无二的存在!便是手刃龙王应龑的明九钰也比不上。羽羊神,你等着看好了。
◇◇◇
熟悉的阴冷空气将青年从沉眠中唤醒。
石室,铁柜门,无风自动的墙顶炬焰,应风色从冷硬的铺石砖上跃起,左前臂上的份量也很熟悉,破魂甲紧紧贴肉扣锁,仿佛是身体的一部份。他穿着一套上下两截式的雪白中单,左臂的袖管仅有半截,显是专为运使破魂甲而设计的,材质轻软舒适,随意一扯竟撕之不破,远比首轮降界时所穿更坚韧可靠,令人感动。
(开始……开始了!)异样的兴奋雀跃在血脉中恣意流淌着,应风色强抑着心跳加速头皮发麻,环顾四周,才发现是在兑奖室里,但阴冷的石室内嗅不到兽臭,羽羊神不在此间。
“应使久见。是不是想吾了?”才想着,那轻佻懒惫的磁声便钻入耳中。“传音入密”该是很合理的推断,然而闻不到半神身上那潮湿狗毛般的浓烈异味,令青年十分在意。祂若不在这里,莫非真是天心通?
“这种小事就别纠结啦。”羽羊神毫不意外地又窃听他的心语,咂嘴道:“从这轮开始,诸位使者在进入仪式之前,可于此地提领装备,或以点数兑换装备道具,以增强实力。不过吾有言在先,这可不是逛大接办年货,别想吾拿出目录让你们慢慢挑选,应使只有一刻的时间着装,逾时不候!”喀哒一响,整排铁柜门居中的那扇应声而开,依稀可见里头叠着盒子一类。
羽羊神又道:“应使上回换光了点数,所以现在没得换啦,大伙儿都省工夫,可喜可贺,可喜可贺!不过呢,有鉴于第二轮降界的难度更高,你们这届又烂得一逼……呃,吾是说牺牲比较惨烈些,给你们换上掺了些许银丝、人发以及不可言说的秘密材料的中单一套,看能多活几个下来不。但优惠不是免费,帮助不是施舍,结算时将额外扣两百点,这是打到骨折的折扣啦,在防具目录得花六百点才给换,是下一季预计登录的明星新单品!
“吾也不是强迫推销刷业绩,使者们若不想额外扣两百点,脱掉便是,但一丝不挂完成降界仪式是没有加分的,考虑到本轮的特殊质性,吾强烈建议使者们不要这么做——”
应风色没理半神的叨絮,虽然羽羊神明摆着是强迫推销刷业绩,但这袭中单的质地做工无可挑剔,两百点应风色自问还负担得起,径行至柜前,拖出两只木匣,取出朝思暮想的半痴剑把玩再三,直到羽羊神叠声催促才回过神,赶紧缚上紫苑鳞甲。
紫苑宝衣看起来就像是另一套单衣,以白色系带缚在身上,几难察觉有异,仅仅在举臂抬腿之际,才会发现雪蛛布质的光滑坚韧,不同于寻常茧绸。
与首轮不同,此番羽羊神只提供优惠促销的混纺单衣,鞋袜付之阙如,应风色想像光脚奔跑在白城山的山道间、与鬼牙众乃至狼鬼厮杀的模样,脚板都痛起来,忍不住问:“羽羊神!可有靴鞋可换……”语声未落,周围忽陷入一片漆黑,伸手难见五指。应风色神智未失,提着半痴剑的长柄,在黑暗中摸索前行,不知走了多久,蓦地眼前透出镂花微光,谨慎地以鞘尖一顶,咿呀一阵刺耳酸响,推开了一扇半圮门扉,见屋里残炕破败,蛛网四垂,地面几顶却被细心扫去积尘,炕上整整齐齐叠放着两摞衫袍,月光竟由身后射入。
回见庭院中遍铺青砖,铜制的香炉斜斜倒落,砸出一个大坑,炉上鎏金斑剥,底部横七竖八地布满刻痕,然而脏污太甚,难以悉辨。
看似大殿的建筑物两侧楹联,倒是瞧得清楚分明。
“安靖人间司冥狱十八,南开圣域渡众界三千……”应风色随口念诵,心念一动:“是地藏王菩萨。”东海佛法不兴,混入土人原有的龙王大明神崇祀,相较于央土大乘或南陵小乘,多少有些不伦不类,地藏庙倒是不少,约莫是当作土地神来拜。
这般破烂的寺庙,却留着清晰可辨的楹联,总觉有些刻意,应风色里里外外查了个透,确定无有机关,这才回到房中,飞快检查了炕上衣衫:一套是武人似的短褐,却配着白袜素履,颇有几分道袍的模样,道观里须干粗活的小道僮或火工杂役等,打扮约莫如是;衣底压着一副竹甲、一柄缚着系带的连鞘长剑,于此际再也合适不过。应风色赶紧穿戴齐整,裲裆似的竹甲于身前身后缚好,不再赤脚之后,感觉果然踏实许多。
另一套却是僧人穿的木兰衣,无有武器护甲,应风色本想撕成长条,为半痴剑做一副克难系带,方便腰悬背挂,一想袈裟搞不好另有用途,毁之不利,索性搁着不管。
其他人尚不知在何处,这间偏厢的房里也无使令之指示,略一思索,决定先往大殿一探。这庙规模甚小,说是“大殿”,还比风云峡的坛舍要小得多,地藏王菩萨的塑像却足有两人多高,破败毁损之严重,自不消说,最诡异的是金身无头,到底是不是地藏王应风色也说不准,举目巡梭,赫在右侧壁上发现两行斗大的血字:“此番降界,金貔年间,神魔毗邻,天人相应;山君思凡,明珠向晚,杏林接亲,百年好合。”
比起首轮降界,这一轮的壁书血字简直莫名其妙,唯一看懂的头两句是暗示羽羊神将他们送回金貔朝公孙氏的年代,距今也有三四百年了,难怪这身短褐竹甲饶有古风……问题是这如何可能?
殿内积灰甚重,为免被尘雾呛着,应风色刻意摒息,一股浓烈的檀香仍凶悍地钻入鼻腔,难以久待。
应风色正欲退出,忽闻院门外一声惊叫,一团作古代书生打扮、背着竹架的圆磙身形“磙”了进来,手足并用,一瘸一拐往大殿奔来,嘴里鬼呀鬼的嚷个不停,却不是龙大方是谁?
“别叫,是我!”应风色一跃而出,将他搀起,龙大方面无人色,陡被抓住手臂差点失禁,总算瞧清是应师兄,几欲掉泪。应风色问起源由,龙大方说在外头的茶棚中醒来,见这套衫袍竹架径行穿上不说,一抹八爪鱆似的乌影掩月而至,吓得他腿都软了,手足并用却都不怎么管用,死命逃了进来。
应风色与他从小一块长大,知龙大方的胆子不算小,扮鬼吓人出色当行,岂能被一抹鬼影吓成这样?见他怎么也说不清,解下长剑塞他手里,沉声道:“带我去瞧瞧,说不定是使令!”龙大方死活不肯,听到末句又犹豫起来。既入降界,岂能空手而回?斩鬼杀佛,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应风色举起半痴剑,一转机括,七刃如流水般顺畅倒出,寒光逼人。“就算真见了鬼,你说这斩得斩不得?”龙大方惊诧、艳羡纷至沓来,胆气一豪,点头道:“也罢,恁它如何邪门,咱们哥俩一起闯!”擎出剑来,与应风色并肩而出,然而没见有什么八爪鱆似的巨大鬼影从天而降。
“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龙大方不死心,回头在道旁墙下的杂草中一阵披打,终于找到了一块倾圮的石碑,转过一张余悸犹存的死白胖脸,涩声道:“师……师兄,真不是我胆小,这不是见了鬼是什么?”
冷月映照下,碑上“兰若寺”三字渗红流坠,恍若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