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攀着钢丝,自悬台缒落的最后一瞥里,少女投远的目光并非空灵虚渺,反而闪闪发亮,雪靥潮红、鼻尖沁汗,微扬的嘴角将笑而未笑,带着难以言喻的兴奋悸动,更近于春情泛涌,无比诱人,瞧得龙大方心猿意马,却又茫然不解。
(她到底……想看的是什么?)
◇◇◇
——来了!
“点子来啦————”应风色试了试铁链的松紧,提气大喝:“撑住!别让物什越过铁索,撞坏舟桥!”对岸“撑你妈的你傻了吧”的咒骂声穿透水风浪涌,看来运古色挺精神的,这个急就章的计划有机会搏一搏。
应风色并未期待发生奇迹。就算鹿希色等阻止了堤坝崩毁,羽羊神必然藏有后手,好让整排舢舨冲下,撞毁舟桥——毋宁说这原本就是祂的目的。
最终只有四艘舢舨和一艘中小型的舫舟冲来,而非十数艘齐至,对九渊使者来说,已是好到没法再更好的结果。
青年望见穿出舢舨的粗木时,与铁索、舟桥稍作联想,立即明白了此关的攻防之要。缚着少女的那艘船,船首甚至安上铣亮的冲角,上头镌着一圈圈花纹,像极了盘羊大角,应风色仿佛能看见羽羊神趴在上头嘲笑着自己。
此前应风色等把链条拉出水面,找到附挂的铁凿,将铁链钉上石梁。但洪流之力谁也不敢小觑,还没来得及开口,后三艘连着更多的残骸又至,水涨至大腿,高轩色头一个被撞了开去,总算及时甩出钩索,攀住一旁的大树,万般狼狈地涉水而回,把钢索连着树干缠上石梁,增强拦阻的效果。
运古色罕见地没有开口嘲讽,两人目光相交,只点了点头,使劲拽住铁链。
因为那载着赤裸少女的舫舟转眼即至。
轰的一声巨响,接着喀剌剌一阵牙酸耳刺的摩擦声,铁索被撑成了“入”字,舫舟高高仰出水面,几乎从中压过去。高轩色再度松手,淹过腰际的水流使他无法立足,整个人被冲得撞上树干,随流漂走。
运古色只觉双臂像被活生生撕裂似的,尚不及将应氏的十八代祖宗骂个遍,痛得眼前发黑,隐约看见了自家的列祖列宗;水中双足将欲离地,身后一人将他拦腰抱住,重新立稳,背门压上两座既绵软又坚挺、尺寸令人由衷感动的妙物,没留神就说出了心底话:“……去他妈的,应风色吃这么好啊!”
“闭嘴。”脑后湿热的喷息虽夹着絮絮娇喘,温温香香好闻得不得了,鹿希色的语气仍少了点正常人的抑扬顿挫,对抑制不正当的想像极具效果。“再发出任何声音,我就送你回九渊见龙皇,还用不着万万点。拿好桩!”运古色乖乖照办,在心里的“应风色必须死”这栏下添了五十个正字。
石梁上的铁凿剧烈颤动着,退出了三成有余,凿身的歪斜,已到肉眼可辨的程度,随时可能被撞脱;失去凿子羁束,铁索只能靠石梁入地的深度,以及人力来维持。
运古色百忙中一回头,见平无碧与双胞胎将至,后头还有天门的傲娇小娘皮和龙大方,虽然武功不济事,卖卖笨气力总是可以的,心怀略宽,却见对岸一人长身而起,踏着石梁踩上铁索,紧绷至极的链条被那厮一踏,陡地沉落几寸,舫舟摇晃着昂起数尺,眼看已过三分之一。
“他妈的……”运古色简直快气疯了,唯恐鹿希色背后捅他一匕,没敢真骂出口:“肏你妈麒麟儿,添什么乱!”
那人正是应风色。顾春色的震骇怕在运古色之上,但眼前也没法开口了,只得运起十二成功力拿桩,抵抗激流,使劲拽紧铁链,斯文秀气的俊脸上罕见地绷出青筋,双目赤红,唇面却淡如金纸,可见吃力。
应风色施展轻功,接连踏过铁索、舢舨上的粗木,抢在失足前纵身掠起,于千钧一发之际攀住舷侧,牵动右手掌心的旧创,几乎脱力摔落,身子重重撞上船舷。
凭着一股悍勇不屈,应风色忍痛攀上舫舟,缓过一口气来,扬声道:“铁索拦不住了,把船弄沉就行!”众人困于水中,难以望远,舫舟上却能清楚看见,水流至舟桥前逐渐趋缓,不似此间湍急,水性好的话,凿沉舢舨后亦能泅泳至岸边,不致有性命之忧。
但这个计划成功的前提,必须创建在铁索持续拦河,分批将蓄洪、残骸泄至下游,因此必须分作两拨人,一批尽力延长铁索横拦的时间,另一批则抢时间凿沉舢舨。
应风色没时间解释,这关还藏着另一处要命的阴手,不仅要保住舟桥,令红马车得以通过,救下舟上的女子亦是重中之重。
在众人看来,却是应师兄出尔反尔:说了要拉铁索,自己又半途抽手,任性地攀上舫舟,差点掉进洪流之中没顶,只为对那裸女上下其手……这会儿又教大伙也冒险登舟,然后凿沉舢舨?还有没有点分寸啊。
运古色实在挤不出骂人的气力了,也是惦记着鹿希色“你再出声”的威胁,鹿使别的没有,言出必践还是顶哌哌的,简直比男儿更好汉。若非如此,真想啧啧两声,拿“管好你男人”之类的酸言挤兑她,肯定有趣得紧。
你不让说还不让我想么?麒麟儿摸别的女人奶子去了,不活活气死你!
正嘿嘿地笑得猥琐,背后香风掠起,绵软坚挺的曼妙触感一空,鹿希色踩着他的腰背肩头破水而出,淅淅沥沥浇了他一头。
女郎越过身前的运古色,蓦地踏沉铁索,窈窕的身形拔起倏落,及时在堆起的残骸上一点足,惊险万状地跃上了最近的一艘舢舨,勉力稳住身形,喀喇一声挥斧斫落,碎木飞溅,船底骨碌碌冒出水来。
“哇,钻女人裙底要倒八辈子血楣,鹿希色我同你没完!”运古色湿狗似的甩去满脸水,一拱腰后空空如也,连凤头斧也被她“借”了去,无奈链上的拉扯之力遽增,没法松手清帐,气得哇哇大叫。
应风色见她丝毫不疑,宽慰之余,心底也泛起一丝甜意,得妻若此,当真夫复何求,把握时间解下少女。她双腕和足踝被勒出殷红的血痕,缚绳一去,软倒在应风色怀里,果然是昏迷不醒。
应风色为她号了号腕脉,只觉血行极缓,不避嫌疑地把手按上她浑圆莹润的酥胸,心跳隐约有趋缓的迹象,非是急遽衰减,但只要搁着一阵,明显能感觉出撞击的力道次第减弱,极之不妙。
到了肌肤相贴的近距离,才发现她比远观时更高挑,鹿希色在女子中已算少见的高个儿,少女还比她高些,再加上身段纤细苗条,不若久经锻炼的鹿希色窈窕健美,视觉上要更修长许多。
拨开女子面发,欲探呼吸,捋着青丝的指尖忽止于雪靥旁,不由一怔。
诚如先前猜测,她是名十六七岁的少女,完美无瑕的胴体规范了她的年岁,断不能逾越双十之限。只能说她拥有足堪匹配的脸庞,美貌自不消说,真正使之相契完美、无可挑剔的,是少女脱俗仙子般的出尘气质。
那一是张纯洁无瑕的脸蛋。
非是涉世未深,天真无知……不是外在的能或不能所致,而是纯洁天生就该如此。应风色一直以为“仙气”二字,乃是三流文人腹无笥书,拿来搪塞敷衍的烂俗穷笔,今日方知自己识浅,没见过这等仙气逼人的绝世美颜。
少女双目紧闭,弯翘的浓睫连丝毫颤抖也无,安静得宛若羊脂玉雕就。她的脸庞较身子冰凉许多,嘴唇也没什么血色,应风色开始觉得,她应该是被下了某种减缓血行速度的药,在外头有很多反其道而行的温补之法,可使身子逐渐恢复,严格说来并不算是毒;然而,一旦加重剂量,又或困在无法与外界相通处——譬如幽穷降界——这就是杀人的手段。
果然。她的性命才是第三关的通关密钥,大红马车的存在贯穿了前三关,却未与解令之法直接产生关连,显是通往最后的血衣令之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