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沼思索了好半天,然后说道:
“哎呀,没听到什么呀。”
他的长时间的思考显得很不自然,触及着清显敏锐的神经,搅得他心烦意乱。
“撒谎!你肯定知道些什么。”
“没有,我什么也不知道。”
就在这一对一的问答中,饭沼说出了过去不打算说的事情。饭沼虽然能看透别人的心思,但自己的神经反应迟钝,他不知道自己刀斧般的言语会在清显心中造成多大的伤害。
“美祢告诉我一件事,不过她只是对我说,叫我保密,绝不可传给别人。这件事关系少爷,也许应该跟您说说才对。
“过年的团圆会上,绫仓家的小姐不是也来出席了吗,每年这一天,侯爵老爷都和亲戚家的孩子们亲切交流,无所不谈。当时,侯爵开玩笑地对小姐说:
“‘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于是,小姐也半开玩笑地说:
“‘有啊,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想问问,叔叔的教育方针是什么呢?’
“我可要郑重提醒您,这都是侯爵的枕头话(饭沼满怀难言的愤恨一吐而快)。这事是侯爵在枕头边笑着告诉美祢的,美祢又原封不动地对我说了。
“侯爵饶有兴趣地说道:
“‘什么教育方针啊?’
“小姐有些难为情,她只得全部说出了一件令她难以启齿的事:
“‘我听清少爷说,做父亲的为了进行实地教育,把清少爷带到花柳街去,教会他如何玩乐,所以,他成了一位玩女人的老手,感到耀武扬威。叔叔您真的对他实施过这种不道德的实地教育吗?’
“侯爵听罢仰天大笑。
“‘你这个问题好厉害呀!就像贵族院咨询答辩会上矫风会的提问。假如真像清显所说,那我必须讲明我的一番道理,其实,这种教育关键是被他本人一口拒绝了。那个不肖的儿子,根本不像我,他既晚熟,又洁癖,不管我如何诱惑他,一句话就顶撞回来,气冲冲地跑掉了。这么一个人,还居然对你摆阔,自吹自擂,撒谎骗人,真是可笑。不过,尽管情投意合,也不该向贵妇人谈论逛窑子的事儿啊,我可没有对他施行过这种教育。这么说,我要尽快把他召来训斥一番,这样或许能让他抖擞起精神,学会那套眠花卧柳的本领。’
“接着,小姐费尽千言万语才制止住侯爵老爷的轻率举动,侯爵保证对这事只当作秋风过耳,决不再向任何人提起,但他还是悄悄对美祢讲述了一遍,当时虽说是说说笑笑,心情愉快,但侯爵还是要美祢绝对不可泄露出去。
“美祢到底也是个女人,她当然不会就那么默不作声,他跟我说过之后,我就严肃警告她:‘这事关系到少爷的名誉,一旦传到外头去,我就同你绝交。’美祢没想到我的态度如此严厉,她在我的威压之下,是不大可能再对别人说起的。”
听着听着,清显的脸色越发苍白起来,自己一直处在一片浓雾之中,到处碰壁,如今云开雾散,眼前出现一排洁白、玲珑的圆柱,原来一切模糊的事项,现在都露出了清晰的轮廓。
首先,对于清显的那封信,聪子尽管矢口否认,她还是看过了。
当然,这种事儿肯定会给她带来一些不安,但在亲戚们的贺年会上,经侯爵证明是谎言之后,她就会得意忘形,一心陶醉于“幸福的新年”之中。因此,那天在马厩前,聪子突然热情地对他畅叙情怀,其原由就在这里。
正因为如此,聪子才彻底放下心来,大胆地邀请他一同赏雪!
今天,聪子的眼泪,毫无道理的指责,虽然有些不明不白,但是眼下明摆着的是,聪子一贯撒谎,心里始终暗暗瞧不起清显,不论做何种辩解,她总是凭着人的一种恶劣趣味接触清显,这个事实是谁也无法否认的。
“聪子一面责备我还是个孩子,一面又把我永远关在孩子的圈子里,这是无可置疑的。她是多么狡猾啊!她有时像小鸟依人,风情万种,但心中始终不忘对我的侮辱和蔑视,看起来对我很是倾心,但实际上是在玩弄我的感情。”
清显怒不可遏,他忘记了,这件事情的起因全在他那封荒唐的信笺上,一切都来自当初他那一纸谎言!
清显把一切都归罪于聪子的背信弃义,是她伤害了身处青少年艰难转折期的一个男儿最重要的自尊。在成人眼里一些无关紧要的事(父亲侯爵只当作笑话,就是最好的证明),但正是这些琐末细事,最能无孔不入地刺伤某个时期男人的矜持心理。不论聪子是否意识到这一点,其实她是用一种极端无情的手段蹂躏了他的尊严。清显羞愧难当,他简直像害了一场大病。
饭沼怜悯地瞧着清显一副苍白的面容和长久的沉默,尚未觉察自己给与他多么大的伤害。
饭沼对于这位长年持续伤害自己的美少年,虽然毫无复仇的意识,但他却在不知不觉之中给了清显一次沉重的打击。尽管如此,面对这位低头不语的少年,饭沼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瞬间里对他泛起怜爱之情。
饭沼满怀同情和关爱,他打算把清显扶起来,抱他躺在床上,他要是哭,自己也会跟着一起流泪的。可是,清显不久抬起头,他那干枯的面容上不见一丝泪水,一副冷峻的眼光立即打消了饭沼的幻想。
“我知道了,你走吧,我要睡觉了。”
清显自己从椅子上站起来,将饭沼推向门口。
[59]矫风会,基督教妇人矫风会的简称,主张禁酒。一八七三年兴起于美国俄亥俄州,一八八四年成为国际组织。一八九三年,矢岛楫子等人发起组织日本基督教妇人矫风会,提倡禁酒、废娼、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