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队长用力地点点头,他的坚持让九枪八的眉头聚起一道深线,良久说道:“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们老四的去处,只是我希望贵军不要为难他,他毕竟已经退出了绺门。我听山下眼线传来的消息,贵军正在大力剿匪,我是怕老四……”
秦队长说:“这个二当家可以放心。贵寨当年跟着杨靖宇杨司令打过日本鬼子,说到底寨子里的弟兄都是英雄好汉,自然不能同其他绺门相提并论。办完这件事情之后我也会向上级禀明一切,绝对会保证裘四当家的身家安全。”
九枪八这才说:“八十里外,鸡爪顶子。老四去找他的干爹方老把头了,那老头是他的救命恩人,常年在深山里穿林越梁的猎户,行踪不定,你们要是真有心就去找吧。如果真的找到老四,替我带句话,就说我九枪八对不起他,下辈子还跟他做兄弟。”
九枪八说起这“老把头”,我倒是想起郝班长跟我闲聊时说过的一些话。他说东北的深山密林里有这么一种人,专门以狩猎、挖参、淘金、捡蘑菇为生,几十年穴居野外,从不下山,所以这里的百姓也称呼他们“洞狗子”。只是黄三在听完九枪八这一番话后,开始变得坐立不安,他支支吾吾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一口唾沫咽了回去。
郝班长解手回来之后,我们起身与九枪八告别,九枪八又吩咐崽子给我们备了干粮烧酒。秦队长谢过九枪八之后说:“二当家,待我找到裘四当家,再回山寨看望众兄弟,也请二当家跟咱们大当家知会一声,说民主联军随时欢迎山寨的兄弟们下山。”
就这样,1946年大年初四的上午,秦队长带着我和郝班长以及黄三奔赴鸡爪顶子。
我们下了小西天之后,黄三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对秦队长说:“咱们不是真的要去鸡爪顶子吧?俺劝秦队长还是想想,那里根本不是人能去的地界。”
郝班长忙问为啥,黄三把眼睛瞪得溜圆:“那旮瘩都是密林老岭,大白天进去就跟夜里没啥两样,乌漆墨黑的。除了会迷路以外,林子里还有一群野鬼山魈,听说碰见它们的人,没有一个能活着回来的,俺怕……”
郝班长说:“黄三,你是不是嫌秦队长给你的钱不够多呀?你要是不带着我们去,那些从刀疤人身上弄到的钱,你就得都吐出来。况且这件事关系到几条人命,你可得想清楚喽。”
黄三犹豫了一阵子,才算勉强点了点头。
这时候郝班长凑到秦队长身边说道:“我刚刚在山寨出去撒尿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事情,我觉得挺奇怪,你说山寨里怎么会关着十几个女人?”
秦队长说:“十几个女人?不可能的,是不是你看错了?就我了解的情况,绺门一般是不准带女人上山的,他们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憋不住了顶多就是去山下的窑子里逛逛。”
郝班长说:“我看的真真切切。就在茅房近处的一间屋子里,我听到她们呜呜地哭才偷偷瞄了一眼,而且这些女人还挺奇怪……”
我忙问:“女人有啥奇怪的,不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吗?”
郝班长摇摇头:“这些女人不是中国人,我从她们的嘟囔声中听出来的,她们都是日本人,有的还穿着日本衣服呢。”
我有些想不明白,一群日本女人为什么会跑到小西天山寨上来?
疑惑让我不可遏制地回忆起这段时间发生的怪事:大膘子目睹了小西天山脚发生的命案,他死之前提到了食盒,而且还说让九枪八带领众弟兄马上下山,不然整个山寨都得亡,显然食盒一定与山寨有关,但是仅凭一只食盒怎么会要了山寨几百条人命?
另一个目击者裘四当家也应该知道这些事情,既然关系到山寨的生死存亡,他为何一走了之,不管不顾?九枪八说山寨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食盒会不会在他的手中?九枪八就更让人费解,他终日蒙着面巾,却知道美国造的信号枪……
而更奇怪的是,山寨的大当家震江龙始终都没有露面,他偏偏这个时候染了风寒—跟刀疤人同样的病,是不是太巧了?还有那些日本女人……
我把所有的疑问通通都抛给秦队长,秦队长听后说:“九枪八跟咱们隐瞒了一些事情。你想想,刀疤人和九枪八之间有什么共通之处?”
我说:“枪!对,他们都是左手用枪,还有……好像再没有别的了。”
秦队长却说:“有,他们都跟国民党有关系。”
我惊讶道:“什么?九枪八也是国民党的人?”
秦队长解释道:“我说的是有关系。我观察到,九枪八练兵的方法,尤其是枪械射击一项,深得正统国军的训练要领,非但如此,他用来试探我的那一枪,既精准又利落,在整个出枪的过程中,他没有表露出任何多余的动作,一个人的枪法固然可以靠子弹喂出来,但如果掌握正确的方法,必定事半功倍。九枪八显然属于后者。再加之寨场上的那几架木马和单杠……”
我更加吃惊:“啊?这些东西也有问题?”
秦队长说:“仅仅是这些器材当然没问题,山林土匪也是人,强身健体当然也不为过,但是它们跟九枪八练兵的方法联系起来就不同了。因为在正统国军的训练里,术课是一项极为重要的课程。还有,九枪八对那把信号枪来历熟谙,无一例外都佐证了我的这个推断。所以说,他绝非一名啸聚山林的寻常土匪那么简单。除此之外,我发现了另外一些不合常理的地方。第一是枪,不论缴械我们的二膘子等人,还是那队正在练兵的队伍,他们无一例外都手持崭新的三八式步枪,这整批刚刚更换的武器来路可疑。二是震江龙和裘四,一个感染风寒卧床不见,另一个拔香下山远走鸡爪顶子,这些都太巧合了。而且,为什么偏偏都在国民党和日军联合暴动这个节骨眼儿上?”
我击掌道:“还有九枪八不以真面目示人—糟了,他们会不会也在密谋暴动?”
秦队长说:“不管他们要干什么,我们接招就是。找到裘四,不论他是真的退出绺门,还是另有他事,我们必须通过他还来原山脚真相,只有确认这个环节真实无误,遮在食盒和山寨上的迷雾才会渐次散开。”
这时黄三突然来了一句:“俺咋觉得九枪八和震江龙捆一块儿就是刀疤人呢。你看,刀疤人枪法好,九枪八枪法也好,还都是用左手;刀疤人染了风寒,震江龙也有风寒……”
郝班长打断黄三:“别搁这儿胡咧咧,你是不是以为跟着秦队长自己就是神探啦?还,还两个人往一块儿捆,你干脆说刀疤人长了两个脑袋得啦。”
“两个脑袋?”郝班长的话提醒了我,我对秦队长说,“刀疤人那么狡猾,会不会他事先易了容貌,而山脚下死掉的那个不是他,而是九枪八或者震江龙?他们故意把我们引到鸡爪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