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家里还是要有一个顶事的男人,顾家老宅住了几十年,修建得再结实的房子也有不结实的一天。张老太太是不在乎,顾衡是根本没打算久住,顾瑛更是想不到这块,所以都任由这片老宅慢慢步入暮年。
钱江武人出身自有一把好气力,趁雨季还没有到来,把几间瓦房上的青瓦全部重新翻检一遍。院子里的荒草全媷干净后,混了各处沟渠里的淤泥掏出来混进花土里沤烂,这可是上等肥料。
这人把自己使唤得像个陀螺,一刻钟都不敢停下来。在顾家外面撒石成沙挖泥成胚,重新筑成一道结实的院墙,上面又搭了一层新茅,看这副样子顾家老宅十年内都用不着再翻修了,且院子又规整又宽大。
连张老太太都忍不住在暗处叹息,说这人明明就是一个庄稼好手,干嘛憋着一股心气儿去开武馆,凭空惹出这么大的祸事!
县衙里的马典史得知情况后悄悄过来劝过两回,谁知道钱江象乌龟吃了秤砣一般,无论怎样劝说都不愿意离开顾家。还说人家张老太太性情仁义,在那般危急时刻搭了一把手,咱就不能做过河拆桥的人。
两个师兄弟在园子里说着说着就僵持起来。
顾衡见状忙把人拉开,无人时才对着马典史露了实话。说钱家父子二人签的文书只有十年,并非真正家奴,这几年就在顾家给自己当个武师傅。契期一过钱家父子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任谁都不会拦着。
见马典史脸上的怅然不似做假,顾衡倒觉这对师兄弟之间的情感倒有几分真挚,就不免说了几句真话。
“钱馆主的心思不难猜,他身上多少背了一个通海匪的名声,若是跟你在明面上走得近,日后不免有人说三道四,妨碍你的升迁。既然这样就把关心放在心底,大家各自安好吧。”
马典史满面愧疚,“最早是我提议让师兄到莱州城开武馆,心想有我暗中照应,以他的为人势必会做出一份事业。没想到短短的时日里竟然发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可算是家破人亡。”
复沮丧叹气道:“钱太太上大堂前明明已经把钱小虎托付给我,临死之前却又将人托付给你家老太太,可见早已经对我起了戒备之心。”
顾衡自然想到这点,却不防马典史自个说破。我不杀伯仁,伯仁却为我而死,徒增惘然罢了。
他不欲在这些事上纠结,就道:“现在莱州县衙里除了方县令之外应属你最大,这时节上千万不要出什么差错。方县令没有直接捋了汪世德的官职,除了没有找到合适的由头之外,还说明他对你还想继续关望一段时日。”
马典史悚然一惊,细细思量自己这些日子的得意忘形是否太过。
良久才缓下一颗心道:“我听了你的话,对于方县令是早请示晚汇报,任何事情都不擅作主张。即便对于……你那位舅舅,我也照样礼遇有加。他为了你家那位汪氏太太放在外面的印子钱,和一个地痞当街就打起来了……”
顾衡一听就来了精神,连忙细细打听。
末了满面笑容地叮嘱道:“劳烦你找个不相干的人,把这件事的始末一字不落地传到同茂堂顾老爷的耳朵里。也毋须说得太清楚,就说这两千两白花花的银子怎么陡然变成了五百两。”
顿了顿,话里隐隐有一股不怀好意,“让他们两口子好生掰扯一回,省得乌鸡眼一般死盯着老宅这边的花销。”
马典史惊愕之余连连摇头,“这幅场面恐怕你早就料到了吧,你家这团乱事真是理不清。但你若是真想走科举之路,这孝悌二字上不能有瑕疵,你可千万要惦量好!”
顾衡微微一笑,“这世上有种人不作就不会死,我只肖守在一边慢慢地看着,就可以眼见他们高楼起,转眼又高楼塌……”
作者有话要说: 顾衡在暗搓搓地建立自己的小队伍!
第二十八章秘议
第二日开始马典史便有意识地依言行事,在新任县令面前只做自己份内之事,其余不相干的事一概不多言不多问,其谨言慎行的作派倒让方县令对他的印象更好。
汪世德自那日当众出丑之后,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仿佛换了一个人。每日里根本不顾别人嘀咕的眼色,最早一个到衙门,最后一个离开衙门,兢兢业业地处理各处繁琐得叫人头疼的公务。
马典史见状只是一笑,心头却更是佩服顾衡的铁口直断。
一身月白直缀的年轻人站在家中的老槐树下,仿若闲庭信步一般智珠在握。说汪世德目前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办好上头吩咐下来的每一件差事,因为一个不对就会成为他丢职的借口。
举告前任县令贪渎是官场大忌,但现在这个屎盆子正牢牢地扣在他的脑袋上。他若是不认,少不了下一个被清查的对象就是他自个。若是老实认了,又少不得受人白眼。
进退维谷动辄得咎,就是汪世德目前最好的写照。
更何况以汪世德沉迷官场三十年,岂会被这么一场似是而非的栽赃陷害所击倒。他半辈子起起伏伏,见多了上官来来往往,知道他们无论怎样道貌岸然急于求成,都离不开一个熟悉县情的得力主簿。
所以这位屁股下的位置在短时间内还是稳稳当当的。
不过据马典史得到的小道消息所知,那位汪氏太太在顾家的日子可不好过呢。同茂堂的大东家顾朝山听闻市面上的传言后勃然大怒,不顾一众儿子儿媳的恳求,将内宅所有的银两进出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看那样子竟是取消了汪氏主持中馈的权力。
此时的汪氏面色枯黄,头上捆了一根额帕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