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在认亲礼上顾彾隐约流露的不耐烦,周玉蓉越发烦躁难安,完全没有新嫁娘的羞涩和憧憬。重新换了一件鸭青色混三镶的长袄,她想夏言虽然忠心耿耿,但的确远不及冬语会揣摩自己的心思。
茗秀因为身份未明下人们也不好安置,顾夫人只得亲自出面吩咐几个婆子把人抬到自己的厢房来。大夫们进进出出一个比一个说得严重,顾彾望着床榻上气若游丝的苍白人影,忽然就想起这女人的千般好来。
十五六岁时就因为一句无意调笑,这丫头就死心眼儿的收拾了个小包袱悄悄跟着自己,这么多年没名没分也没听见她多抱怨几句。
这回闹出这么大的难堪阵仗,说到底也是为了膝下唯一的儿子能够有个象样的身份。往日里千般温柔万种贴心尽浮于眼前,相较于周玉蓉不怎么明显的冷若冰霜,惯于小意生性怯弱的茗秀,显然更合顾彾心底里潜藏的大男人口味。
顾御史一进来就看见儿子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大骂道:“你说你早不闹腾晚不闹腾,偏偏在今天摆出这种阵仗来。你媳妇儿脸上无光,你在你岳父面前就十分有脸面了不成?”
顾彾猛地想起说话做事软中带硬的周侍郎,顿时间有些头大。但想着里间到现在都没有半分动静的茗秀又有些心痛,垂着脑袋嘟囔道:“都是周氏不贤,若是她早些出面把这些事情打理干净,茗秀母子也用不着受这种惊吓!”
这却是强词夺理了,周玉蓉再跋扈进门总共才三日。
顾御史没想到明年就要考进士的儿子说话这么糊涂,甩着袖子重重一哼,“顾家的脸面都被你丢尽了,若是传出你媳妇儿刚一进门就容不下人的名声,你这一辈子举人的功名就到头了。周氏身后的周家抬举一个人费力,摁下去一个人却是容易的很!”
顾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才恨恨道:“我这就去给周氏陪个不是……”
顾御史老怀甚慰,捋着胡须轻笑道:“大丈夫有屈有伸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只要好生哄哄就会死心塌地的跟着你。再说你要想正大光明地接你那位外室进门,必然要得到周氏的首肯才行。”
顾彾眼前一亮,“阿爹,您同意我接他们母子进门了?”
顾御史见他喜形于色,不由斥骂道:“真正是猪油蒙了心,竟然干出这种无法无天的事儿。若不是看在那女人给顾家生了子嗣的份儿上,说不得我当场就要打杀了她。等你和周氏回了门,少不得要少了我这张老脸到永祥胡同去陪个不是……”
顾彾就有些讪讪,嗫嚅道:“茗秀的出身低微但人很本分,我真的是喜欢她,一来二去的就瞒了这么久……”
世家子在外面养一两个外室戏子根本不算事,糟糕的是在正式大婚前就生了孩儿。幸得最后他还有个脑子,把这件事连家里人都瞒得死紧没有闹开,要不然周家吃撑了才会把女儿嫁过来。
顾御史狠瞪了儿子几眼,沉吟道:“你这个外室也是个有成算的人,时机选得实在是巧妙。好在你已经把周氏娶进门,且已生米煮成熟饭,这件事她不认也得捏着鼻子认下,要不然你以为她回去哭诉几句,那周侍郎是好相与的吗?”
顾彾面有惭色,“儿子……知错了!”
顾御史点头道:“如今三位成年皇子中别看闹腾的厉害,但唯有敬王有几分……帝王之相,周家的富贵还远没有到头。只要周家屹立,你就得把周氏当成菩萨供着。外面养几个随你高兴,可绝不能再弄出今天这等不成体统的事儿。”
顿了一顿压低声音道:“再则……周氏若是提出留子去母,你也不妨先答应下来。你自个儿要拎清楚,到底是前程重要还是这个女人重要?得罪了周家是什么下场,你可千万要掂量清楚了。”
顾彾双腿一软险些跪在地上。
若说之前他对茗秀仅有几分怜爱之心,但让顾御史这么明里暗里的相逼,就立时觉得茗秀格外珍贵起来。再加上先前在大堂时,茗秀为了给儿子讨个名分撞柱明志,那份毅然决然的刚烈更是撞进了他的心底……
屋子里铺了红毛毡毯,映在眼里就好像昨日的点点猩红。良久顾彾才失魂落魄地应了一声,“我去苦求周氏,只要她答应让茗秀和云哥儿进门,以后无论什么事儿我都听她的……”
顾御史满意的点点头。
心想事情演变成这幅模样也算是圆满,儿媳周氏出身高门性情难免孤傲难驯,有这个外室闹了这么一出不大不小的戏,也算是提前给她了一个警醒。内宅里这两个女人相互制约就翻不起大浪,儿子正好可以收敛全副心神放在课业上。
隔了几步远的小厢房是顾夫人平日里偶尔小憩的地方,虽然不大但是收拾的极雅致。软榻上的茗秀似是听到了外面的语声,眼皮儿不自觉的动了动。在无人得见处轻吁了一口气,但终究没有睁开眼细看这满室繁华。
——因为她知道,只有熬过了这道险关,府里大大小小的主子尽数同意,她才有命享受顾家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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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过年了,日子怎么过得这么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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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六章姨娘
顾夫人的小厢房里,茗秀昏昏沉沉的睡了醒醒了睡。恍惚间回到了十三四岁时,台上的生旦净末扮相俊美穿着华丽,甩着长袖咿咿呀呀的唱着别人的悲喜人生。
那人用折骨纸扇抬起了自己的下巴,与一旁的好友打趣,“这小丫头倒长得精致,尤其一双眼睛生得楚楚可人,日后长开了说不得是一个绝色。只可惜落到这种乡下野台子唱戏,不知会好了哪个村夫蠢汉的床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