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之人一身绛红绣折枝海棠纹的宽襟褙子,漆黑长眉入鬓双眸清亮有神,一点儿没有平常孕妇的邋遢和萎靡。是了,这世上的妇人都是妻凭夫贵,如今她的丈夫已经是堂堂四品知府了,合该她扬眉吐气……
周玉蓉用了平生最大的努力才让自己重新镇静下来。
“没想到顾夫人这个时节竟然有闲情逸致来逛花市,顾大人身上的伤只怕还没好利索吧?真是可怜见的,听说受了十几处刀伤,连心窝子都被匪徒扎了一刀,人差点没缓过来。幸亏端王殿下仁慈大度,不知砸了多少好药下去……”
顾瑛猛地转过头来耳边嗡嗡作响,对方的每个字她都听见了却都没有听懂。
一旁站着的寒露勃然变色,终于明白弟弟韩冬话语里吞吞吐吐的意思了——大人不是因为太忙了才没往家里捎信儿,而是因为深受重伤根本没有精力往家里捎信儿。
周玉蓉见顾瑛的脸色忽地变得煞白,立刻明白这妇人竟然不知道丈夫的确切消息,顾衡在河南府的一切竟然把家瞒着死紧。
她心中出奇愤怒,怀着一份说不清道不明的恶意笑道:“连这样的大事你丈夫都不肯跟你说,实在是太不应该了。不过话说回来,你这个当妻子的也太失职了。丈夫每日苦苦挣扎在阎王爷面前,你却有闲心到处闲逛……”
顾瑛想起了那一重一重的噩梦,想起哥哥身上怎么也擦不干净的血水,脚底忽地就是一软。
韩露上前一步把人牢牢抱住,朝周玉蓉狠狠啐了一口骂道:“人家夫妻间的事儿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你一个未婚姑娘家开口闭口丈夫丈夫的,也不嫌在外头丢人?你千万不要忘了,说上天落下地那可是人家的丈夫!”
说到最后特意把“人家的丈夫”格外加重语气。
论口舌之利,周玉蓉这个深闺长大的女子如何是寒露的对手。她被这几句厉可见骨的话语怼得是羞愤异常,一时间竟然忘记怎么回话了。
寒露在顾瑛的虎口上狠掐了一记,急急劝慰道:“……你忘记大人在信里怎么说了,一切以你的身子为重,以肚子里的孩子为重。他就是受了再重的伤如今也好了,之所以不提前告诉你,就是为了怕你忧心太过。”
她抬头望了一眼周玉蓉,满脸掩饰不住的嫌弃,“这个姓周的女人心肠坏的很,你千万不要上当。多半是指望你怎么着了,她好正大光明的占顾夫人的位子,真是马不知脸长做白日梦呢!”
韩露的声音不大不小,周围几个选花的客人都惊诧至极地望了过来,特别是把周玉蓉打量了又打量。
周玉蓉即便以前有过这样隐密的心思,这会儿也不再这样的指望了。这顾瑛是乡下来的,她身边的人同样虎得很,当着人面就敢说这样让人下不来台的混话,简直是不知所谓!
她再也丢不下这个脸,一甩袖子转身匆匆离去。丁娘子在后头一见急了,追着撵上去喊道:“周小姐,这棵西府海棠你还要不要——”
顾瑛见人走远了,这才紧攥住寒露的手,白着一张脸小声道:“叫钱小虎快点把马车赶过来,我的肚子疼得紧,只怕是……要提前生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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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零二章生产
家里一应物事都准备的齐齐全全的,顾瑛一进门就被急送进了东厢的产房。
所有人都有序忙碌起来,大盆大盆的热水被灶上婆子接连不断地送进东厢房。但是家里主事的男主人不在,寒露这个大丫头又是个没嫁过人的,渐渐望去竟然忙得有些没有章法。
钱小虎出去一趟后转眼又抹着汗水进了门,把另一个大丫头小满扯在一边急得不行。
“怎么办,吕大夫今日没在回春堂。他铺子里的伙计说,宫里的贵妃娘娘到行宫去小住,说他脉息看得好,这段时日隔三岔五就把人召过去请回平安脉。吕大夫留下话说至多明天后天就会回来,他恐怕也没料到咱家夫人会早产……”
小满已经急得跳脚,低吼道:“夫人这会儿就要生了,看情形还很有几分凶险。那两个积年的稳婆都不敢打包票,吕大夫明天后天回来顶什么屁用?”
一向斯文有礼的丫头忽然爆出粗口,让钱小虎听得一愣一愣的。心情却更沉了下去,夫人……遇到这么多糟心事儿只怕很有些凶险,今次这道坎却不知过不过得去。
妇人生产是一只脚踏进鬼门关,稳婆再有经验也不是把控全局的大夫。若是真的遇到什么疑难杂症例如昏厥大血漏,还是需要有经验的大夫在一边坐阵开方子抓药。
在屋子里昏昏沉沉的顾瑛听到外面的繁乱,侧过头咬牙道:“去把我屋子里的金针拿过来,我先给自己扎上几针。让钱小虎另外去请一位大夫过来,若是有什么万一就请那位大夫看着办……”
寒露看着她满头大汗的样子止不住心酸,不由低声骂道:“这个什么周贵妃也真是吃饱了撑的,宫里有那么多有名的太医,非要跟咱们抢一个民间的大夫。还有吕大夫也是,明知道你只在他手里看诊,也不提前打个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