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倒是极场面,张老太太正准备言语,就听旁边的厢房吱嘎一声响,穿了一身石青色七品官服的顾衡施然走了出来。
顾家人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顾衡了,但见他身量似乎又高了一些。五官深邃轮廓分明,只是眉眼间一股淡淡的冰寒之气比往日更甚。
顾家二郎顾徔艳羡地望着顾衡身上的官服,盘领右衽,深蓝色的嵌玉革带,绣着鹭鸶的藏蓝底补子,一水的江山海水崖纹,衬得面目英挺的青年更添了一股伟岸和威严。
顾朝山眼角湿热,简直忍不住要好好痛哭一场。
这本是值得他夸耀乡里的小儿子,却阴差阳错地成了早逝大哥的螟蛉子。每每想起这些他便怄得抓心挠肺,当时怎么就头脑发昏,一口答应族里的人把这孩子过继出去?
若是咬牙再坚持一段时日,挨到这孩子中举中进士,那么这份儿泼天的荣耀就会落在自家身上。一国之榜眼,莱州城甚至济南府几十年都碰不到一个,偏生让自己生生错过了……
医馆里人来人往,消息最是灵通。有些人当面不好议论,背后却在时时取笑。而且有人说莱州县令已经向朝廷请旨,将要在沙河镇为顾衡修一座极为气派的进士及第牌坊,这简直是天大的荣耀……
那天晚上顾朝山酩酊大醉,站在院子当中胡乱骂了一宿,将前来劝阻的妻子汪氏也骂了个狗血淋头,甚至扬言要休了这个败家毁事的娘们儿。那一段时日,同茂堂顾家大大小小的主子们前所未有的老实。
顾朝山一天到晚地琢磨这些事儿,费尽心思的想把这份荣耀重新抓在手心。但他知道过继顾衡时,还有另外一层不可说的缘由。且是在方县令的监督下,在祖祠里由耆老更改了族谱。要想重新要回这个光耀门楣的儿子,何其艰难?
却不想峰回路转,正想打瞌睡时就遇到了有人送来枕头。
那位京城里来的叶先生根本就不屑掩藏自己的身份,直截了当的阐明自己的来意。说礼部侍郎周大人不忍见一大好青年走上邪路,不顾伦理竟执意要娶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妹子,所以特地派了他接顾榜眼的父母进京以做规劝。
那位叶先生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却字字句句说到了顾朝山的心坎儿上——这天下无不是的父母,即便做错了说错了,那也是因为对儿女期望太甚。即便过继出去又怎么样,生恩养恩同样深重。
那人末了还别有意味地悄悄补了一句,说周家有一位将将长成的贵女。不但姿容出众,还颇为敬重顾榜眼的才华,到现在都还待字闺中……
顾朝山的整副心肝儿都在颤动。
礼部侍郎对于他来说是天边的人物,就这么猝不及防的和他拉扯上关系。若是顾衡娶了侍郎之女,那顾家的飞黄腾达就在眼前。要是像那位叶先生所说,再靠了周侍郎的庇荫扶植,顾衡也许用不了三五年就会位列九卿……
顾朝山心中像揣了一块热炭一样,让他吃不下也睡不着,这一路舟车劳顿,他的精神却极度亢奋。
所有的阳光大道人生坦途都一一摆在眼前,只要这个小儿子给人家低个头认个错,顾家就是莱州城甚至济南府的头一份。日后即便再大的人物见到自己,也要尊称一声老太翁……
正在肆意畅想美好,就见顾衡冷冷淡淡地撇过来一眼。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青年的半张脸隐没在阴影当中,凭空多了一股阴郁肃杀之气。
顾朝山立时就觉着一盆冰水兜头倒下,旺炭一般的心顿时就熄灭几分。不觉端了几分笑意,甚至略带讨好地道:“自打前年七月起就没见过你了,我和……你娘吃不下睡不着,实在太过担心你,这才想亲自过来看上一眼!”
这话说的实在是有些亏心,这拖家带口地央央十几口子人,明明是千里投奔,非要说成是彻夜担心,真是叫人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将漳绒斗篷系在颌下的顾衡却难得笑了一下,温声道:“既然来了就住下吧,京城地大物博,很有几处景致值得细细把玩。四叔和四婶儿陪我祖母说会儿话,我还要赶着去衙门当值!”
顾朝山忙不迭地起身让路。
心里真真切切的涌起一股子自豪……这俊秀清雅的青年官吏,就是自己后半辈子视为倚靠的幼子。这一刻他完完全全的忘记了自己昔年的漠视和疏忽,因着这孩子鳏寡孤独的命数,他故意放任汪氏的种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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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送上门打脸,不打怎么对得起人呢?
今天有半天休息,先把文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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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三四章翻脸
直到顾衡施然走远了,顾朝山这个当爹的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
他一眼就看见自家老娘满脸狐疑地上下打量,忙殷勤的走过去把人扶住道:“……往时都是我的错,不该让您这么大岁数了还跟着受奔波。如今我和衡哥的嫡亲兄嫂都过来了,有什么事儿相互之间也好有个照应!”
张老太太向来知道自己这个儿子是无利不起早的德性,就挨着椅子慢慢坐下道:“就是你不来,我也准备给老家去信的。等过了上元节,我就准备给衡哥儿下聘了。难得他和瑛姑情投意合,这桩婚事竟像上辈子定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