夤夜风凉,太液池的水染了一片深红,吏部侍郎王焕忍不住往黝黑的苍穹望了一眼,变天了。
这一场宫变过后,整个皇宫甚至大晋朝堂风向为之一变。
曾经不被人瞩目的少年天子,以极其强硬的手腕冲破先帝老臣的桎梏,掌控乾坤,即便杨元正根基尚在,门生故吏依然遍布朝廷,但那些跟随在他身后孜孜不倦的臣属却忍不住心生动摇。
杨元正老了,再过两年也该告老还乡,趁着皇帝今日没收拾他们,是不是该掰正姿态,一心一意效忠龙椅上那位了。
百官极尽姿态目送君父进了养心门,方往南折回官署区,这一夜还没有结束,东厂与羽林卫的人联合控制住皇宫,不许人随意进出,他们忐忑地坐在各自值房里,盼着这把火不要烧到自个儿头上。
裴浚这厢回到御书房后,柳海便请了太医来,二人蹲在地上给他包扎伤口,裴浚神色不变,腾出一只手查阅各地邸报,大约两刻钟过去,总算替他处理好伤口,裴浚略略靠着罗汉床歇了会儿,也不知眯了多久,听到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他睁开眼,陈平赶了回来。
宫人均退下,御书房内只他们主仆二人。
裴浚将受伤的手搭在桌案,抬眸问他道,
“尸首处理得如何了?”手背时不时传递而来的痛感,让他目光显得幽深冷清。
陈平拱手回道,“陛下放心,除了两名大宛人外,其余刺客尸首全部扔去了城郊乱坟岗。”
裴浚按着眉心,神色懒淡问道,“小云子离开了?”
陈平颔首,“臣躲在暗处,亲眼看着他的同伙,将他救走。”
这名唤作小云子的内侍,是祈王安插在东厂的棋子,皇帝派人盯了他许久,捉了他几次最终成功策反,今日这一个局,可不仅仅是针对杨元正,不仅仅是为了收权,也是为了放长线钓大鱼,皇帝借此机会,故意让小云子炸死,再放他回祈王府,让他成为皇帝在祈王府的内应。
仅仅是一个刺杀局,他行一步算三步,将所有人心算得死死的,陈平不得不佩服主子的诡谲心思。
这里事一妥,裴浚起身往外走,“跟朕去前朝。”
锦衣卫等上六卫将领大换血,该他这个皇帝亲自坐镇调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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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破日出,东边天际露出一丝鱼肚白,杨玉苏捧着面颊张望窗口的方向,见凤宁迟迟不回心生忐忑,幸在一会来了一名小内使告诉她凤宁没事,杨玉苏悬着的心落下,这才安安稳稳倚着圈椅打了个盹。
女官回宫后,均被安置在乾清宫端凝殿候着,行刺皇帝非同小可,没有皇帝旨意前,谁也不能擅自离开。
杨玉苏有功夫睡觉,其他人可没有,大家各自占据一把椅子,寻个角落不吱声,整座皇城被封锁,东厂的人正在四处追查余党,这场宫乱还未结束。
杨婉素来比旁人要敏锐,离开时便觉得不大对劲,那些行刺的黑衣人进来的也太容易了,有羽林卫,锦衣卫,北军层层守卫,他们又如何轻而易举杀到皇帝跟前,除非有人暗中助他们。
这一夜怕是不太平了。
姑娘中不乏胆小的,其中翰林院掌院郑家的姑娘,紧紧依偎着杨婉,小声寻求安慰,“婉姐姐,陛下不会有事吧?”
杨婉心情不佳,随口敷衍她道,“陛下真龙天子,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
得了杨婉这话,郑明蓉仿佛吃了定心丸,心思又开始活络了,“宫里出现刺客,锦衣卫首当其冲,我看哪,张指挥使怕是要问罪了。”
杨婉眉头深锁,半晌没有说话。
若是一个张勇能交待过去,那倒是好,就怕皇帝胃口大,不满足于此。
就在殿内气氛沉重之时,门外传来一道轻盈的脚步,只见宫人毕恭毕敬迎上去,“凤姑娘,您回来啦。”
仅仅从韩玉这般卑恭的姿态,便可看出李凤宁在养心殿的地位。
章佩佩一听是凤宁,一面摇醒身侧的杨玉苏,一面起身相迎,还没见着人,先是一通教训,
“凤宁,你真是不要命了,敢往火泊里冲。”
凤宁裹着一件银白的披风快步进了殿,见大家都神色炯炯望着她,颇为不好意思,她笑道,“佩佩姐,我没事,陛下也没事,叛乱平定了。”
章佩佩嗔了她一眼,牵着她往杨玉苏跟前来,朝杨玉苏努努嘴,让她看脸色,杨玉苏果然坐在圈椅里虎着一张脸,不拿正眼看凤宁,凤宁晓得她替自己担心,忙靠过去将她搂在怀里,软声哄她,
“好姐姐,别气了,我是在桥头听得那大宛人说话,里头牵扯如何伏击陛下,心里一急这才折回去的。”
杨玉苏与章佩佩一听端地,这下不好再责备,“原来是这么回事,凤宁,你好厉害呀,你这算不算救驾有功?”
凤宁羞赧一笑,“有没有功的也都不打紧,陛下安全无虞便好。”
上回皇帝明目张胆的袒护,已然叫女官们晓得了凤宁在皇帝心目中的地位,今日凤宁拼死护驾,身份地位越发水涨全高,如今没有人敢小觑她了,就拿眼下来说,这端凝殿,乾清宫,也独独只有她一人可自由出入,畅通无阻。
郑明蓉就这么泪汪汪往她身侧靠,轻轻牵了牵她衣袖,
“凤宁,外头是不是很可怕?陛下可有伤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