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形的玻璃盏在空中轻轻摇晃,光线如细丝,将他周身三米内的黑暗冲散,映清脚下铺展成路的涟漪。
尘云离的心瞬间安定下来,提灯走向有人为他铺好的路。
这条路很窄,很长,仿佛永远没有尽头。
单调又广袤的空间拉长了本就难挨的时光,无趣到了顶端又会生出一种近似生理性反胃的烦躁。
尘云离此时正被这种烦躁包围,原本平缓的步伐也变成急促奔跑,脚步声凌乱地回荡于四周,再反射成回音撞上他的耳膜,带起隐隐的痛楚。
但慢慢的,他的烦躁也在匀速流逝的时间里被一点一点磨平,到最后,他所有举动都变为机械式的本能,眼里心底只剩下一个目标,就是走出这片黑暗,走到注定好的终点。
有人在那里等他。
……
“轰——”
千年未有之混乱星相在浓黑的雷云里接连闪动,如同劈开混沌的剑光,凌锐又杀气骇人,比凶暴的雷霆更使人胆战心惊。
天道式微的时代灵气枯竭,修行者、仙魔妖都成了志怪话本里的符号,这种怪异暴虐的天相则被统一称为天灾,见者无不惊惶。
黑云在高空聚成漩涡状,中间一块空心区域是晴朗的夜空,原本只存在于星象图中难得一见的星辰争相浮现,熠熠生辉。
这一场景不仅令普通百姓震撼,或下跪高呼信仰的神灵之名,或惴惴不安,为自己过往的恶行恶举仓皇惊惧。
更使得天子失色,连夜召集天下各处擅长观星占卜之人尝试解读,以安自己与臣民之心。
这场星辉闪烁的雷暴雨下了整整三天,五湖四海无有不受波及之处。
所幸雨水解了北方大旱,也并未在南方酿成洪涝灾祸,倒是压下了初露苗头的“天子不仁,上苍降祸”的流言。
而在暴雨停息后,各地由此而起的骚乱也随之平息,唯独一心钻研星相到有些走火入魔的那群观星术士,仍在兢兢业业地探寻这次奇诡星相的源头。
他们中的绝大部分由于学艺不精,摸索不出个所以然来,可也真有真才实学的人靠着过硬的本事与一点运气,捏住了那根至关重要的线头。
“就是这里了。”
黄阳山深处,一名身着灰袍的年轻男子背着几乎与自己一样高的背篓停在溪畔,弯腰揪了三根长短不一的苇草比划几下,似乎是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脱口而出。
他紧了紧扎起的裤腿和袖口,循着溪水上游快步跑向其发源地,不多时,在穿过一片树林后,一口水潭映入他的眼帘。
水潭不大,椭圆形,看着很深,水色清寒冷翠,一眼却望不到底。
男子小心翼翼地走近,沿着犬牙差互的石岸逡巡一圈,越看越是心惊,顾不得其他了,当即就坐在地上,从背篓里掏出笔墨砚和一卷空白书简,“唰唰唰”记录起来。
大奕九年冬,奇诡星相消失三日后,吾以师门观气术溯其源头,寻之,见寒潭,岸上奇石林立,参差若星图,记之,附寒潭图与三日前星相图比对。
落款——观气门徐书。
在文字后方仔仔细细画上寒潭图样,再描上星相图,徐书松了口气,将竹简收回篓里,摩拳擦掌活动筋骨,准备靠近水潭。
他每一步都迈得小心谨慎,仿佛前方是什么龙潭虎穴,并且越走越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沉甸甸地摁在他心头。
徐书原以为那是自己过度紧张生出的幻觉,直到手臂和面颊几乎同时传来撕裂般的刺痛,他摸到一手血的同时,看见臂上数道皲裂的细长伤痕,才反应过来自己真摊上事儿了。
没有过多的犹豫,徐书扭头就跑,怕耽误自己逃跑,他还以最快速度扔下背篓,突出一个干脆利落。
然而这时候跑已经迟了,寒潭平静的水面突然震颤出无数波纹,这些波纹冲向水外的天地,在半空交织错落,眨眼间织成一张细密的网。
不知算不算幸运,徐书正好位于这张网的中心区域,侥幸没被那些半透明的锋锐线条扎成马蜂窝,可他也无法脱身,只能维持一个静止的张牙舞爪动作,如同黏在蛛网上的蚊蝇,狼狈且缄默地等待命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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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他要为“真相”献身了吗……
徐书拧着脸苦哈哈地想,随即破罐子破摔地看向被“网”住的水潭——反正都要死了,与其糊里糊涂,不如做个明白鬼!
下一刻,他听见了锁链在水底摩擦碰撞的声响,空幽、遥远,如同从另一个世界缓缓荡开,带着一点鬼气阴森,却意外的并不令人畏怖。
徐书睁大眼睛,很快,水面便翻滚着像两侧分开,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未知处的门,门里涌出寒冷的微风,只是擦着他的右半边身子掠过,他便感受到一种连灵魂都似被冻结的阴冷。
紧随其后的是机括运行的轻响,冰冷、整肃、机械而规律,越来越清晰。
一口以银灰色金属打造而成的棺材就这样被那看不见的机关运至水上,棺盖犹如绽放的花朵般层层打开,露出其中长眠不醒的身影。
徐书目瞪口呆,不等他反应过来,垂在身侧的手忽然被什么柔软冰凉的布料擦过,同一时间,他听到悠长沉静的龙吟,如惊雷在耳畔炸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