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怪物
雨雾覆满在车窗,被快速摇摆的雨刮器弄得吱吱作响,宁知夏握着方向盘,比任何时候都要神智清明地盯着前方蜿蜒的山路,默不作声地开下山。
因为清明节前后回乡祭奠的人多,雨声滴答的古镇依旧熙熙攘攘,孟奶奶家的摊位前排了长队,白雾般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宁知夏的双眼。
叶儿粑其实用糯米皮包着豆腐干碎与肉沫揉成团,再用菜叶托着上锅蒸,熟透后白白胖胖相当可爱,老一辈的人更喜欢叫猪儿粑。
小时候放假时,他与曲半青跟着爷爷来老家玩,古镇上玩得吃的比城里可有意思多了,两个小孩睡醒就手拉手地去买叶儿粑,手里捧着热乎乎的白团子,蹲小河沟边看鱼鱼。
这个年纪的孩子对什么都感兴趣,呲水枪,看雀雀,当街角猫猫狗狗的斗殴调停人,和坏嘴巴的孩子打泥巴仗……古镇歪七扭八的小巷全是他们的身影。
玩累了各家各户都飘起了饭香,变成小脏鬼的两个崽总是掐着点回老屋,爷爷只需要做盘番茄炒鸡蛋,从中间划开,给一人拨一半就能打发。
酸咸的汤汁开胃可口,他们呼哧呼哧伴着米饭能吃一大碗,然后像小猪崽似的躺在树荫底下的凉竹席,溜圆的软肚皮盖着毛巾被睡得四仰八叉。
什么都不需要思考,什么也不需要烦恼,两颗毛茸茸的脑袋凑在一起,就能度过最快乐的日子。
宁知夏随着模糊的人头排了好久的队,提着那份叶儿粑回车里。
眼前的雨刮器像钟摆般摇晃着,车灯亮起,河沟里的雨丝像烟花般在水面绽放,他抬眼看去,久远的记忆再次在脑海浮现。
每次买完叶儿粑蹲河边时,曲半青总会咬破糯米皮,把馅料抖出来,吸引那些圆头圆脑的小黑鱼围过来翻水花,泛起圈圈层层的涟漪。
宁知夏想着想着,嘴角忽然扯出一个难看的笑。
或许喜欢叶儿粑的是自己,曲半青从来就不爱吃,他故意拖延时间的借口这么烂,自己居然记不起来。
宁知夏眨了下眼睛,觉得雨丝好像隔着车窗飘进了他的脸上。遗像里的人与曲半青是什么关系,陪自己长大的友人又到底是谁,他温柔完美的父母,他高中毕业时的刻意分离……如果一切有迹可循的反常到现在才被察觉,那自己真是最差劲的朋友。
安全带倏地被扯在胸前,如同潮水褪去,旧忆里全是硌得心口发疼的碎石尖贝。
灰色电车再次在雨幕里奔驰,宁知夏想要快点回家,因为他们说了再见,就一定会如小时候般再次相见。
不管这次他见到的会是什么。
天已经黑透,磅礴大雨里的长街看不见尽头,绚烂霓虹如千百朵烧开的玫瑰在空无一人的夜里影影绰绰。
冷雨扑了满脸水珠,宁知夏跳下车顾不得打伞,急切地穿过车灯里飘摇的细线。
当他飞快地推开19号的栅栏院门,满目潮湿的绿意胀得瞳孔猛然一缩。
花架里排列整齐的土陶盆早已四分五裂,生机蓬勃的枝条一改前几天的萎靡姿态,如迸发的瀑布源源不断从花架涌出。
绿色枝条飞速抽出分支,新嫩的叶片包裹住尖头花苞,寸寸勾缠紧紧地包裹在一起,在青年投来视线的那一刻,无数小花层层绽放,美得叫人惊心动魄。
宁知夏无比庆幸现在是深夜,没有人发现自家爆改植物园。
察觉到青年的气息,地面粗长的藤蔓亲昵地绕在宁知夏周围,努力舒展着葱郁的叶片遮掩青年头顶落雨。
随他前行的步伐,其余藤蔓如绿色波浪般涌动,窸窸窣窣往两旁渐次退开。
那抹夜色里耀眼的银灰色,在宁知夏豁然开朗的视野里缓缓流动。
小屋周围绿意盎然,差点被活泼过头的枝条卷起的猫猫们,一窝蜂挂在奥德罗身上。
“你回来了啊。”
他向来清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懒意,晦暗莫测的目光缓缓瞥过满身湿意的青年。
宁知夏轻轻地点了下头,不需要开口再问傻瓜似的问题,直觉告诉他,对方一定是知道什么。
“过来,宁知夏。”
奥德罗低眸看着他,银灰色的发梢落在眉骨,那双眼瞳亮得像浮出水面在深夜月色里闪烁的宝石,就像是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宾客。
宁知夏朝他走近,倏地感受到有只冰冷的手掌覆上后腰,将自己轻轻地往门口推去。
奥德罗圈起青年的手腕搭在门把,轻飘飘地问:“怕吗?”
后背贴来凉幽幽的触感,宁知夏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他诚实地摇了摇头。
意味不明的极轻笑意在耳边响起,脑袋忽然像被他像什么动物似的蹭了一下。
“真勇敢啊……”
柔软的发丝随夜风拂动在颈侧,宁知夏听见对方低沉悦耳的声音像是诱惑人心的魔鬼般说道,“那就开门吧,开门就能看见你想知道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