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掌柜抚胸跪在地上,死死盯着参军远去的背影,眼神愤恨。想是他上了年纪,方才挨的那一踹又委实不轻,一时竟站也站不起。
沉朝颜趁机让两名亲卫扶他去了客房。
菱花纹的隔扇门闭上,沉朝颜又让人取了点药膏给黄掌柜的伙计。两名伙计受宠若惊,收下药膏的同时,还不忘一迭口地说着感谢。
沉朝颜摆手,语带关切地询问伙计,“你们掌柜的是怎么就得罪了那左骁卫的参军了?”
伙计当即悲愤难抑,“我家掌柜的经营着一间货栈,主要是靠着替人拉货送货为生。因着家里跟当地的知县有点亲戚关系,生意做的一直都还算顺当。去年的时候,知县找到我家掌柜的,说是有一批马要替朝廷运送。徭役之外,也会按市价给一定的报酬,掌柜的就应下了。”
沉朝颜点头,“所以你家掌柜的方才,才会对那参军说什么年初马匹的账?”
“正是。”伙计叹气道:“我们干了活,账没收到不说,那参军和县令反像是讹上掌柜的似了。这次又让掌柜替鸿胪寺运货进京,掌柜的是个好人,知道我们做苦力不容易,没收到钱也照例给我们结了工钱。本说这次上京能问一问左骁卫的人,可没曾想……”
伙计愁眉不展,再也说不下去。
沉朝颜脑子一转,追问他到,“那你们掌柜的帮左骁卫和鸿胪寺做事,对方总要留下些什么凭证吧?”
“哪儿能啊!”那伙计一听,又是痛心疾首,“对方要是留下凭证倒还好了,官府让你做事,我们老百姓哪敢多问,再说还碍着知县大人一层面子,掌柜的也不好说什么。”
沉朝颜有些失望,可仍旧不甘道:“那你们自己也该有账本的吧?”
“有是有,”伙计犹豫,“只是我们一方口说无凭,对方要是不认,再反治我们一个污蔑讹诈之罪,我们这些平头百姓可担待不起。”
燃起的希望又灭了半截,沉朝颜心下失落,随口又问:“那你们这次是替鸿胪寺运的什么?”
“是观礼要用的烟花。”伙计答。
“哦……”什么都没问出来,沉朝颜恹恹地闭了嘴。
那伙计却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兀自又添上一句,“我家掌柜也是命苦。幼时家贫,好不容易白手起家,父母又早逝。如今中年丧子,夫人也病重在床,全靠药吊着命,还说等着年初那笔钱下来,能带她来京城寻个好大夫,结果……”
没说完的话,被屋里的一声“小六”给打断了。
沉朝颜回头,只见黄掌柜脸色苍白地行出来,神情严肃地嚷了伙计一句,“多话!”
伙计讪讪地应了一声,埋头飞快地走了。
黄掌柜这才转过头来,气若游丝地对沉朝颜道了句感谢。
“掌柜的留步。”
沉朝颜跟着他行出两步,唤住他劝道:“大周以礼法治国,州县之外还有叁司,掌柜有什么冤屈,大可往朱雀门外击登闻鼓。今日所见,我与谢……刘郎中,皆可为掌柜作证。”
话落,黄掌柜忽然便沉默了。
不知为何,沉朝颜从他眼中察觉出一丝苦涩,半晌,黄掌柜也只是怅然地摇了摇头。
他撑着楼梯的扶手行出去,年过半百的一个男子,身形佝偻,两鬓已然斑白得不成样子。
沉朝颜忽然就不想再为难他。
“这位……夫人?”行下楼梯的黄掌柜回身,仰头看向沉朝颜问:“敢问刘郎中是任职兵部哪一司?”
冷不防的一问,打的沉朝颜有些措手不及,她忖了片刻,只能随口胡诌了个“职方司”。
谁知那黄掌柜听了反倒露出些安心的神色,笑叹了两句,“职方司好,职方司挺好……”
言讫,又转身往楼下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