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的八点整。裴佩本在跟姜晋一边做饭,一边笑着说话。
这声噩耗不啻平地惊雷。好在并非旺季,机票并不难定,立刻就买了当晚前往伦敦的班机。
赶到已经是第二天的中午。
方译桓刚从睡梦中醒来。因为病情恶化,大量的镇痛药服下去,他一直处于半昏半醒状态。若有一时半会的清醒,医生就抓紧时间让他做治疗。他已经不能再下床,只是半躺着,听律师讲话。
“遵从沈小姐的生前意愿,关于她的财产和其他事项,我在这里向大家做以告知。”
“沈小姐曾填写过《器官捐赠申请表》,并表示愿意捐献除了眼睛以外的所有器官。符合《人体组织法》规定,英国器官移植协会也同意了她的申请,并尊重逝者意愿,将方译桓先生作为其器官移植序列表上的第一顺位。若同意,请方先生在这份协议的最后页签字。”
律师将协议书递给方译桓。
最后页上沈向晚已经签好了名,方译桓摸着那熟悉的字迹,悲从中来。
“这是芸苑的房产赠与书。这是七家集团转让81679号地皮土地所有权和使用权的同意书。这是她已向晋城土地管理部门提交的地勘结果复议申请书副本,第二次检测将于半月后进行。对于曾做过的那些事,她让我向你转达歉意,对于造成的伤害,她能够弥补的就只有这些了。希望你原谅。”
他只是点头。
一直在点头。
律师从包里取出两份材料袋,一份递给裴佩和姜晋,“这是留给你们的。”
裴佩流着眼泪接过那个不算小的袋子,慢慢打开,是数十张照片,是刚进律所那会儿大家出游的照片。
那时候的沈向晚刚回国,虽然胖,但人很白,合照里就数她最清纯。而裴佩法硕刚毕业,穿得要多学生气有多学生气,皮肤黝黑,还带着黑框眼镜,一副书呆子模样。偏偏化了妆,站在一堆浓妆艳抹的律政佳人中,宛如鸭混鹤群。
裴佩几次问沈向晚要照片,她都不给,还说:“我得把你这丑照给姜晋看。”
那时候的裴佩还在偷偷暗恋姜晋,自然不肯。沈向晚就贼兮兮地笑,“不给姜律师也可以啊,你请我吃大餐。”
大餐没吃上,两人却成为亲密无间的好朋友。
照片背后,是沈向晚认认真真的字迹:
“裴佩,当你看到这个照片的时候,我想我已经走了。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的事情,我多么想一件一件跟你讲,但没有机会了。人生就是这样,变幻莫测,你永远不会知道明天将经历什么。但拥有明天,又是一件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还记得那次出游,咱俩在丛林中迷路吗?山野那么黑,那么冷,风吹树叶的声响回荡过来,那么可怕,你说我们会死,但我们走了整整一晚上,还是走出来了。所以,不到最后,永远不要放弃。
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多么想再和你夜谈,和你吃火锅喝啤酒,和你扫货血拼,肆无忌惮的大笑,做鬼脸玩自拍,但已经不可能了。
就这样吧。别难过,也别忘记我。无论我在哪里,都会默默关注你,祝你一切安好。
沈向晚亲笔。”
裴佩拿着那照片,抬起头,再三向律师确认着:“她,真的走了?怎么会?前几日我们还打电话来着,今天就……”她的食指指节抵着鼻翼,压抑下翻涌而上的难过,“今天就走了?”
律师推了推镜框:“请节哀顺变。”
他将另一份材料袋,递给方译桓:“这是给方先生的。请妥善安放。”
是封了口的,拿在手里,还沉甸甸。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是一个黑皮笔记本,正是他放在保险箱的最深处,最害怕她看见的那个笔记本。最后一页是一句话,和干涸的三滴血迹。
那是当年他在监狱里,自杀前写下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