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成蟜睁大了眼睛,目眦欲裂——因为除了睁大眼睛他现在什么都干不了。
方才那一错身之间,对面那具机甲从身后抽出巨剑,抬手竖剑震开了嬴成蟜发出的斩击,同时单腿发力侧身绕后,剑光如同丝绸一般飘散在夜幕之中。
铁甲对人体全方位的加持包含动态视力在内,但饶是如此嬴成蟜也没能看清楚在那一瞬间对方出了多少剑。
他只察觉到了微微的震颤,然后是猛然地沉坠。
他的铁甲忽然不受控了,从被他握紧在手中的暴力象征,成为了一具锁死他的铁棺。
但现在他甚至无暇顾及这个,方才那一幕在他脑子里反复交错闪现。
那段无法遗忘也无法挣脱的影像。
以暴力也以笨重而闻名的铁甲,竟然在他眼中做出了一个堪称舞蹈的轻盈动作。
此时秦国、不,此时七国,从来没见过甚至没听说过有如此轻盈而灵活的铁甲。
轻盈得就像是咸阳宫中的舞女!
片刻的静默。
那具铁甲在嬴成蟜面前缓慢地收起长剑,重新插回背后挂载剑具的挂架中。
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之后,铁甲的缝隙中升腾起一阵细密的白雾。
宫门打开了——甲士在铁甲中的姿态,就像是婴儿在母体中一般,因此那块地方被称之为胎宫。
嬴成蟜也很想打开宫门,但现在他连这个也做不到。
方才错身的那一瞬间,对面的甲士以巨剑切断了他的铁甲上所有连接关节的软带,而没有真正切断任何一处关节,导致肢体脱落。
这种庖丁解牛一般精准的操作导致嬴成蟜的铁甲真正成为了一个铁疙瘩。
他只能呆呆地看着。
这位籍籍无名的,一瞬间就制服了嬴成蟜的甲士在他面前卸甲,动作慢得像是在故意吊胃口。
嬴成蟜惊骇地瞪着眼睛,他意识到其实这具铁甲的动作一直很慢,哪怕是方才那一错身之间。
那种动作可以说是不紧不慢也可以说是慢吞吞……他只是灵活和轻盈,就仿佛甲士只是个蹩脚的初学者,根本跟不上这具铁甲的节奏。
可什么样的初学者能够做到如此的灵活和轻盈?
同时还有一丝恼怒盘绕在心里,比斗已经结束了,怎么还没有人上前来把他从这具棺材一般的铁甲中解救出去?
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声音,很快就有穿黑衣的侍从跑着过来,其中不少是嬴成蟜熟悉的面孔,乃是祖母华阳夫人身边的宫人。
嬴成蟜心中的愤怒稍微得到了缓解。
他大度地想,这些普通的侍从哪里懂得铁甲,第一时间并没能看出来他的困境,倒也不是责怪他们的理由。
现在他们不是及时赶过来了吗。
嬴成蟜刚想出声吩咐他们去请人过来,普通的侍从根本没办法把他从这铁疙瘩一般的铁甲中解救出来。
可那些侍从飞快地赶到嬴成蟜身边,又飞快地与他擦身而过,继续奔向他对面的那具铁甲。
嬴成蟜闭上嘴,咽下即将发出来的声音。
他意识到了什么……那些侍从尽管是华阳夫人身边的人,可不久前已经被华阳夫人指派去侍奉他那个身为秦王的兄长。
因为原本在秦王身边的侍从,都已经借故被嬴成蟜按上了人牲的名头,方才刚被压在祖先灵位前割开了心脏,嬴成蟜的铁甲上甚至还涂着那些人的血。
这些脸熟的侍从原本应该侍奉在秦王身边。
而他们从嬴成蟜身边跑过去时,手中正举着衣袍……红底黑章的衣袍,就像是秦王身上那件祭祀的礼服!
真的是秦王身上那件祭祀的礼服。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都如梦似幻,对面那具铁甲的胎宫完全打开了,一阵绵密的白雾扑出来,那是短时间内剧烈运动使得甲士身上的汗水蒸发成为水雾。
白雾之后嬴成蟜看见长长的黑发,卷曲而微湿地披下来,几乎和闪着丝光的黑色里衣分不出区别。